(六)忍辱负重

  在山中搜寻了大半日,又在树林草丛中静静观察了好一阵子,不少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詹叔叔派人就近取了些干粮分发给众人,但已有好些人陆续来告假。有说家中还有事的,也有说回去帮着收拾佃农家的残局的,还有老实承认自己惜命、害怕山匪的……琅芳听在耳中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这本都是人之常情。

  以她父亲在镇上的人缘,没几个人是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去和山匪搏斗的。即便是目前留下来的这些人,大都也是看在詹叔叔、卢叔叔、田叔叔几个人的面子上罢了。而詹叔叔等人,平时虽然对他父亲没有好脸色,但到底是母亲的旧日挚友,如今危急时刻倒是很讲义气。

  田叔叔身材较为瘦小、动作敏捷擅长藏身,于是他自告奋勇在周围摸索了一圈,说是在林中探出了一条路,可以待日暮之后悄悄绕到那棵大榕树后面,趁山匪们不防,解开谢朴身上的绳子,带着他迅速逃离。

  那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周围也是杂草丛生,倒是个不错的屏障。

  只是父亲还得这样被吊着大半日……琅芳不禁有些忧心,他那单薄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

  正当他们计划着如何去靠近榕树解开绳索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名山匪竟主动挥刀砍断了绑着谢朴的绳索,将他放了下来。旋即,他们竟解开了谢朴身上的束缚,招呼他过去一起在篝火旁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詹叔叔不禁停下了手中的演示比划,凝神望向山匪们所在的方向。

  “呵,谢朴这人向来胆小如鼠,方才应该是在拼命告饶吧?”卢叔叔忍不住轻蔑一笑,“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没骨气的话,竟打动了这群匪徒。”

  琅芳正要替父亲分辩,却见得那群山匪主动递了一串烤熟的肉给谢朴吃,另一人则给谢朴递过去一个酒碗。谢朴点头哈腰地接过食物,还举起那破损的陶碗,朝山匪们高高举起,做出干杯的姿势。

  瞧父亲那姿势,倒真是对山匪们毕恭毕敬,半分骨气也没有。身后的村民们见状纷纷发出冷嘲,旋即三三两两地转身离开。

  “从前我只道这谢朴性情懦弱,却没想到他为了活命,连做人的原则都可以丢弃!”田叔叔冷笑道,“被屠杀的那几户佃农,平日里也算和谢朴交情匪浅吧!这谢朴竟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可真是个小人!”

  “芳儿啊,你这两位叔叔心直口快,你可别恼。”詹叔叔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想不明白,你母亲丽贞是何等妙人,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你父亲?”

  “我……”

  琅芳心里堵得慌,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一会儿,随他们而来的乌合之众已经退场得七七八八,那三位叔叔也不再计划如何救人了,而是低声闲谈了起来,像是负手看戏一般,观察着谢朴这“无耻小人”是如何与山匪为伍、如何苟且偷生。

  琅芳听着他们那冷嘲热讽的话,心里憋闷得不行,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父亲不是你们说的这样的人!你们且不要瞎猜,让我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等三位叔叔反应过来,琅芳便飞身跃起,自然地用上了前一天才学来的“寒江踏雪”,以极其灵巧的身法,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群山匪所在的茅屋。

  

  琅芳原以为这群山匪不过是一群徒有蛮力的武夫,却不料当她靠近时,山匪中有个头戴斗笠的人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异响,竟忽然向她所在的方位掷来了一柄飞刀。

  眼见那飞刀迎面而来,势头凌厉——

  琅芳急中生智,于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前一日张巽指点过的步法变化。于是她迅速地侧身转向,脚下步法不乱,这才堪堪与那飞刀擦身而过。

  当她迅速藏身到一段距离之外的草丛里,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在慢慢地渗出冷汗。

  方才当真是命悬一线。

  这群山匪当中,竟有五感如此敏锐的高手!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山匪有些疑惑地向方才投掷飞刀的那人问道。

  “没什么,就是听到点动静。”那人扶了扶自己的斗笠,朝琅芳方才经过的位置看了一眼,便又坐了回去,“或许只是路过的野猫野兔吧。”

  幸好这“寒江踏雪”步法灵巧多变,才使得琅芳及时改变方位,未被对方察觉。

  

  “早说了这山里野兽多,不然咱们也吃不着这么新鲜的肉啊!”那发问的山匪笑道,“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等兄弟们休息够了,晚上进山里跟着谢兄弟挖宝去!”

  “晚上的行程,我就不奉陪了。我还赶着回金陵复命呢。”那人的面容被斗笠遮去,琅芳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得他的嗓音在一群粗犷的山匪当中显得颇为尖细,“这次的任务没完成,主公怕是要大发雷霆。”

  “丢了这一单,兄弟们都不痛快!好在昨儿个干了那一票,心里头舒畅多了。”一旁的另一个山匪说道,“你还别说,昨儿个那娘儿们虽然都生过孩子了,但那身材可真不错!兄弟们好久都没摸过女人了,那皮肤嫩滑得跟绸缎似的,真不敢相信只是个农妇……”

  琅芳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不由得目眦欲裂。

  他们此刻讨论的,自然是那个衣衫不整惨死的婶婶了。

  其实那婶婶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平日里素来心灵手巧。她不仅教会了琅芳擀面包饺子,更教会了琅芳如何把饺子皮折成元宝和小舟的形状。记得婶婶说,包饺子时不必全都放一模一样的肉馅儿,也可以玩点花样,偷偷包一枚糖馅儿的。谁若是吃到了那个特殊的饺子,接下来便会有极好的运气。

  没想到那回婶婶竟在饺子皮上做了印记,专程挑出来了那个热腾腾的糖馅儿饺子,亲手喂到了琅芳的嘴边。

  “芳姑娘,接下来你会撞大运的哟!”

  琅芳想起婶婶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实在不愿相信这与山匪们此刻描述的是同一个人。

  她心中又怒又苦,一时眼眶也有些湿了。

  拭去泪水之后,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只见父亲仍旧低头专心地啃着手中的肉,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竟像是听了这些话半点也不生气似的。

  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詹叔叔他们都没说错,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

  

  在众山匪污言秽语地夸耀着前一日的“战绩”时,那个头戴斗笠的人并没有接话。只见那人向众人一拱手,旋即便飞身跃起,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琅芳虽然武学还未正式入门,却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戴斗笠的人似乎武功极高——光是从此人敏捷娴熟的轻功里也能看出来。

  眼看着天色渐暮,琅芳在杂草丛中隐身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詹叔叔等人是不是已经不耐烦地回去了。

  她心中也不是不恼父亲,却还努力提醒着自己不要冲动,且看看父亲究竟有什么打算。

  随着太阳落山,众人终于整装待发。

  只见谢朴与两个壮汉走在前头,其余的人跟在后头,像是朝着某个目标而去。琅芳飞快地施展“寒江踏雪”跟了上去,努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听得有人向谢朴问道:“谢兄弟,你既然在这清溪镇住了这么久,你可知道这镇上谁家里最富?”

  “那自然是詹家最富。他家世世代代都是镇长,不知敛了多少财。”谢朴平静地说道,“今晚之后,诸位大哥若嫌不够,我便亲自给你们领路——咱们一同去掀翻了那詹家!”

  “这詹家既是镇长,那谢兄弟应当也受过他家的照拂吧?”有个山匪插嘴道。

  “哪里有什么照拂了?”谢朴啐道,“那姓詹的一直惦记我老婆,这么多年没少给我气受!我巴不得他们全家死绝呢!”

  “哟,谢兄弟倒是个爽快人!”众山匪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琅芳一路跟着,完全不敢相信这竟是父亲能说出来的话。但字字句句都落在耳中,由不得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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