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周蘅兰原以为要直接打道回府，但没想到宋青云也想去晚上的饭局凑个热闹。

　　“兰兰，今晚有个新加坡的大老板会过来，萧总答应带我一起去饭局上露个脸。如果我能搭上线的话，下半年的业绩就都有着落了。”

　　“你先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下吧，我这边完事就去接你。”

　　眼看着其他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周蘅兰只能无奈一笑，给宋青云发去贴心的回复：“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行。”

　　手机很快就震了一下，是宋青云发来消息：“爱你，下回一起补偿你。”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最近的地铁站都要打车等上半天。天就快黑了，宋青云就这么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回去。

　　记得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宋青云也不是这样的。

　　他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而穿越大半个城市，举着一把巨大的伞等在她实习的公司楼下。他会在约会前小心翼翼地确认她在不在生理期，从而决定饭后是去喝热拿铁还是去吃冰淇淋。他会在她的朋友那里悄悄打听一圈，就为了知道她这一年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周蘅兰在这段关系里也是真真切切被呵护过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在有迹可循的记忆里，这种转变早在谈婚论嫁之前就发生了。自己向来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像那种“穿越大半个城市来送伞”的大动作，给周蘅兰带来的尴尬甚至多于感动。她十分感谢宋青云为自己花的心思，一直努力配合，想尽办法为他降低成本。

　　逢年过节，她会直接告诉宋青云自己需要什么，在收到礼物之后当场计算价格，很快就会还他一份差不多的。

　　她虽然没有自己的车，但还是去学了开车拿了驾照，随时可以为喝了酒的宋青云做代驾，年底还能把驾照借给他去扣分。

　　现代社会的婚恋关系本就是携手打怪闯关，她自信一直都是个兢兢业业的好队友。

　　于是宋青云也越来越心安理得。

　　他不再小心翼翼生怕失去她，而是也把她视为并肩作战的队友——需要的时候召唤过来打辅助，不需要的时候挥挥手让她自行退回原处。

　　从前那种大费周章的珍惜呵护，回想起来既遥远又陌生。

　　

　　被男朋友丢下毕竟有点没面子，周蘅兰决定多磨蹭一会儿，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再自己打车去地铁站。于是她沿着修剪整齐的草坪走到高尔夫俱乐部的背面，找了张长凳坐下来。

　　刚掏出手机准备叫车，她忽然看到一条推送信息。

　　来自公司的健康管理系统。

　　“乳腺存在疑似病变，医生建议进一步活检，请点击预约。”

　　周蘅兰一愣，连忙点进去查看详情——在健康系统的界面，显示了自己的最新体检结果。刚更新的一项，是自己前天下午刚去补检的项目。前两周做常规体检的时候，自己提了一句这几天胸口疼，医生就建议她去约个专门的乳腺检查。

　　预约的检查时间拖了一周多，她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前天差点就直接取消预约。

　　没想到出来的体检报告竟然说：根据X光的检测结果，医生怀疑她有罹患乳腺癌的可能性，建议她回去采样检查。

　　“……”

　　看到报告，她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

　　不至于啊……

　　她平时的饮食作息都尽量规律节制，应该不至于得这么大的病啊……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地拨通了宋青云的电话。

　　无人接听。

　　她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宋青云应该正在酒桌上忙着和人讲笑话攀关系，手机肯定是调成了静音。

　　周蘅兰无法平息自己的心慌，忍不住打开浏览器疯狂搜索起来——也不知盯着相关词条看了多久，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周蘅兰忽然被一束强光晃了眼。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独自坐在荒郊野外。

　　出于自卫本能，她迅速起身后退几步。只见一辆车停到她面前，缓缓降下了副驾的车窗。

　　驾驶座的人朝这边探出头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章同彦说话的音色很特别，带着一层低音特有的磁性，总让人觉得他的语气格外真诚。

　　此情此景下，周蘅兰的脑子就像锈住了一样。她来不及多想，便依章同彦所言，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

　　

　　过了好几分钟，周蘅兰才回过神来，尽量调用了一种平静的语气：“那个……把我放在附近的地铁站就行了。”

　　章同彦没有回应她的话，仍旧自顾自地向前行驶着。

　　“对了，你怎么会回来？”周蘅兰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跟他们一起去饭局了么？”

　　“我刚才在包厢里看到你男朋友，那个宋……”章同彦顿了顿。

　　“宋青云。”

　　“对。我看到他也来了饭局，想到你可能没车不方便回去，所以就回来找一找，看你还在不在。”章同彦直言不讳。

　　……专程回来找我？

　　周蘅兰一时不知所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今晚的饭局，是不是对你挺重要的？我听说你们公司有个项目，急需那位戴小姐的妈妈帮忙……”

　　“这都是纪姐跟你说的吧？”章同彦笑了笑，“企业合作是大决定，不在乎吃不吃这顿饭。”

　　“可你中途离席……还是不太好吧？”周蘅兰不放心道。

　　“我跟他们说我出来抽根烟，等会儿就回去了。”章同彦笑道，“如果有人找我，我就说我开车出来买打火机。”

　　“你抽烟？”周蘅兰注意力跑偏。

　　印象中的章同彦是个三好学生，做事认真自律，坏习惯一个不沾。

　　“不抽。我骗他们的。”

　　章同彦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恍惚间，周蘅兰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仍然那样旁若无人地朝自己微笑着。章同彦的长相属于俊秀的那一挂，板着脸的时候显得腼腆，笑起来就格外有少年气。

　　来自少年时代的清风，徐徐吹到而立之年的心畔。

　　章同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拐了个弯把车停在路边，侧过头来望向周蘅兰：“你怎么了？从刚才上车起，你就有点不对劲。”

　　“我……有么？”

　　周蘅兰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实在不知道哪里漏了馅。

　　“你男朋友是个勤奋上进的人，今晚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不得已，你别太生气。”章同彦温声安慰道。

　　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和宋青云置气，所以才这么魂不守舍。

　　“我有可能得了癌症。”周蘅兰脱口而出。

　　“什么？”章同彦愕然。

　　周蘅兰掏出手机递给他：“你看，这是我刚做的体检，通知我去复检。我刚才搜了很多资料，我这种情况应该是发现了肿瘤……不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你……你告诉你男朋友了么？”章同彦盯着手机屏幕，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没，他没接电话。”周蘅兰拿回了手机，淡淡一笑，“没想到我第一个告诉的人是你。”

　　“你别害怕，一定没事的。”章同彦正色说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先按照这上面的通知去做复检。我认识美国的肿瘤科医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你联系。”

　　“听说美国的医院都是天价医药费，我这样的肯定倾家荡产。”周蘅兰面容惨淡。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章同彦望向周蘅兰，嗓音低沉真挚，“总之先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一步一步去处理和面对……有我在，我来为你兜底。”

　　周蘅兰刹那间浑身战栗。

　　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头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这样说——偏偏这人并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却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前任。

　　她努力向他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随后就低垂眼眸，缓缓靠倒在椅背上。

　　她这时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

　　

　　“你家还是原来那里么？”章同彦轻声问道。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章同彦便熟练地在地图上输入了周蘅兰家的地址。

　　就好像这是一个他经常去的地方。

　　周蘅兰不太记得，章同彦一路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和自己交换的联系方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放在了自家楼下，联系人列表里也添上了章同彦的名字。

　　而宋青云还是没回她的电话。

　　不知道宋青云今晚会不会喝多——如果又需要代驾的话，自己恐怕是爱莫能助了。

　　周蘅兰就这样拖着虚浮无力的脚步上楼回家。推开家门后，她发现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地望着自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兰兰，你坐下，我们有话跟你说。”父亲朝她招了招手。

　　难道父母和她有心灵感应，这么快就知道她身体出了毛病？

　　周蘅兰狐疑地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你今天出去干什么了？刚才送你回家的是什么人？”母亲迫不及待地摆出了审问的架势，“我和你爸都从窗户里看到了，送你回来的很明显不是青云。”

　　“……”

　　“兰兰，你是快结婚的人了，要注意点影响。青云他们家就跟咱们隔了两条街，他爸妈整天在附近散步——你今晚坐的车这么招眼，搞不好已经被他们看到了。就算他们自己没看到，也难保有人传话。”父亲语重心长，“我不管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下不为例，知道了么？”

　　周蘅兰万万没想到，竟然迎来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还惯着她呢！”母亲撇了撇嘴，“兰兰，你今天最好交代清楚，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从小我们就教你清清白白做人，你可不能像你小姨那样作践自己……”

　　“我得了癌症！”

　　周蘅兰高声打断了母亲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