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啊？”

　　赵明珺当即觉察出他们的神情，笑道：“那就更有缘分了！我怎么也得请你们喝两杯。”

　　她刚转过身，游鱼没来得及入海，章同彦就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臂。

　　赵明珺一脸不解地回过头来。

　　章同彦皱眉思忖片刻，望向赵明珺，指了指他自己，又指了指吧台的方向。然后他就扔下周蘅兰和赵明珺，独自钻进了人群。

　　“他要请我们喝酒？”赵明珺向周蘅兰问道。

　　周蘅兰耸肩。

　　老实说，在此时此地遇到章同彦，周蘅兰并不觉得特别惊讶。

　　她是个提前看过答案的人，知道章同彦和赵明珺多半相识于这个春假。今晚在来的路上，她就做好了碰见章同彦的心理准备。

　　在前世人家才是夫妻，自己只是一笔陈年旧账，就连嫉妒也师出无名。但这一世的自己从未和章同彦说过分手，从名义上来讲，他们应该还算是恋人关系。那么，今天男朋友爽了自己的约，却深更半夜跑来见一个刚认识的美女，自己怎么也应该生一场气才符合常理。

　　周蘅兰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心里早已被紧张好奇填满，竟很难调动起有关愤怒的情绪。

　　胡思乱想间，章同彦已经从人群里钻了回来，手里端着两杯淡黄色的冰沙，上面各插着一根黑色的小吸管。他直接递给赵明珺一杯，另一杯则递给了周蘅兰——顺手换走了周蘅兰手里那杯一直没喝完的伏特加可乐。

　　“Frozen Margarita？”赵明珺接过去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这不太对啊。”

　　周蘅兰也端起冰凉的杯子，就着吸管喝了一小口。

　　好甜的冰沙。

　　就是没什么酒味。

　　她抬眸望向章同彦，只见章同彦目光温柔，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神情与前世的应酬酒局上如出一辙——看来，这位绅士借请客喝酒之名，买来的却是两杯无酒精饮料。

　　难怪赵明珺喝出了不对劲。

　　但女侠今晚兴致不错，并没有计较这么多，直接抽走吸管喝掉了杯中大半的冰沙，然后又钻进人群里和人谈笑起来。

　　周蘅兰默默观察着，发现章同彦并没有去跳舞或者社交的意思，只是一直靠在墙角，缓缓喝着刚才那杯从自己手中拿走的伏特加可乐。

　　如果他不是为跳舞和社交而来，那么就是专程为赵明珺而来的了？

　　正当她思量着，章同彦忽然俯身凑近，朝她问道：“你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除了你以外，我也有其他的朋友啊！”周蘅兰给了个虚张声势的答案，然后迅速反将一军，“好了，轮到我问你了——你今晚是专程为她来的么？”

　　“嗯？唔……”

　　章同彦欲言又止，最终无奈扶额道：“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下出去再跟你解释。”

　　

　　然而出了酒吧也没机会解释。

　　因为他们身边有个一直在不停傻笑的人。

　　大约十五分钟前，社交花蝴蝶再次从人群中翩然归来，笑吟吟地附在周蘅兰耳边问道：“你带了tampon么？”

　　那是什么？

　　周蘅兰不解地望向她。

　　只见赵明珺双眸发亮，脸上笑容灿烂：“或者pad也行。”

　　周蘅兰还是没听懂，只好求助于一旁的章同彦。没想到章同彦凑近一听，脸上就迅速浮现出几分尴尬与羞涩混杂的神情。

　　面对周蘅兰求知若渴的眼神，章同彦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终于解释清楚。

　　原来是女侠突然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需要紧急援助。

　　这玩意还说什么英语。

　　可惜周蘅兰今天出门只穿了件带拉链的厚外套，口袋里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就一无所有。

　　“你都这样了还喝这么多酒？”周蘅兰愕然地盯着赵明珺手里的不知道第几杯酒。

　　“都是别人请我喝的。”赵明珺仍然止不住笑意，转头瞪了一眼旁边的章同彦，“可不像有的人，骗我喝假酒！”

　　临近午夜，音乐愈发震耳欲聋，章同彦碍于身高没听清她说什么，却也不方便凑过来问。周围人来人往，有人不小心撞了赵明珺一下，赵明珺身体前倾，带得周蘅兰也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靠在了墙上。章同彦见状，连忙挤了过来，尽量用自己的手臂为她们撑开一个安全空间。

　　“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章同彦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周蘅兰也被挤得难受，便一面扶住面前的赵明珺，一面抬头朝章同彦点了点头。

　　章同彦在前面开路，周蘅兰牵着赵明珺艰难地从人群里钻了出去。刚拉开酒吧侧门，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

　　“衣服，我的衣服！”赵明珺指了指墙角的衣帽架。

　　“你们别动，我进去拿。”章同彦又钻进钻出，把赵明珺的皮夹克带了出来。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来到室外，被寒风一吹，周蘅兰迅速从酒吧的拥挤燥热中清醒过来。她回头一看，发现刚裹上皮夹克的赵明珺已经笑得蹲在了地上。

　　——她到底在笑什么？

　　周蘅兰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拉了拉章同彦：“诶，她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喝醉，我能听懂中文，不要诬蔑我……”赵明珺一面说着，一面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周蘅兰俯下身，耐心地问道。

　　“不回去，酒还没喝完呢……”赵明珺当即站起来，转身便又要钻进酒吧。

　　周蘅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现在怎么办？你知道她住哪里么？”周蘅兰无奈求助于章同彦。

　　章同彦摇了摇头。

　　周蘅兰回头看了看赵明珺，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先去找家便利店……解决一下紧急情况吧。”

　　“对噢！”

　　经周蘅兰一提醒，赵明珺忽然想起了什么，拽着她就大步朝前走。

　　旁边的章同彦一脸无奈地跟了上来。

　　

　　周蘅兰总算知道，为什么数年以后章同彦想起这个春假，狼狈到压根不愿意多提。

　　她很难想象，前世没有自己的介入，章同彦这天晚上是怎样拖着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鬼，到处去找便利店买卫生棉条。而且这附近一片荒凉，为数不多几家还亮着灯的小店铺，都只卖薯片、汽水和奇形怪状的芝士。

　　真搞不明白美国人的脑子在想些什么。

　　好在赵明珺虽然一路傻笑个不停，但认路能力十分强大，竟然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走回了地铁站，还精准地赶上了最近一班回曼哈顿的地铁。

　　坐在哐当哐当的地铁上，周蘅兰凝望着前方玻璃上的倒影：自己左边是扶着栏杆正襟危坐的章同彦，右边是靠着墙傻笑不止的赵明珺——如果现在没有自己夹在他们俩中间，这深更半夜空荡荡的地铁车厢，大约是个滋生情愫的绝佳场所。

　　罪过罪过。

　　赵明珺信心满满地带着他们在终点前一站下车，大步来到一家漆黑的便利店门口。

　　“哟，关门了！”赵明珺见状，又开始笑个不停，“没关系，反正深色裤子也看不出来……”

　　“……”

　　周蘅兰瞥了一眼旁边的章同彦，发现他那张白净的脸又迅速地红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她抬肘捅了捅章同彦。

　　“你刚才为什么会把她带出来啊？”章同彦长叹一口气。

　　“我不带，你也会带啊。”周蘅兰故意揶揄道，“把她一个人丢在里面，难道你放心得下？”

　　“不是……那个，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章同彦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二十分钟后，他们这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再次出现在了地铁玻璃的投影上。

　　左边的赵明珺扶着栏杆缩成一团，右边的章同彦不放心地探头探脑，坐在中间的依旧是神情淡定的周蘅兰。

　　他们此刻搭地铁前往的是周蘅兰的住处：一间位于金融区的便宜酒店。

　　这小破房间也没想到今晚会迎来这样两位贵客。

　　一边是赵明珺怎么也说不清自己住在哪里，一边是章同彦声称自己和爷爷住在一起，现在这么晚了不方便回去。

　　周蘅兰一进房间，就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备用的卫生巾，塞给赵明珺，把她推进洗手间。

　　然后她回头看了看困倦到两眼发红的章同彦。

　　“要不然你先去床上休息会儿？”周蘅兰的声音一贯温柔。

　　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就应该订个双床房的。

　　章同彦站在过道上，一眼望尽屋内的狭小空间，朝她笑了笑：“不用了，我去沙发上靠一下就行。床留给你们吧。”

　　“……”我们？

　　章同彦走进屋内，脱下外套盖在身上，随后就斜靠在窗边的长沙发上闭目养神起来。

　　而洗手间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

　　周蘅兰试着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那个，你还好么？”

　　没有回音。

　　该不会直接醉倒在里面了吧？

　　周蘅兰刚要再次敲门询问，赵明珺忽然从里面拉开了门，低着头走了出来。

　　在洗手间的冷光映衬下，赵明珺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原本明亮的双眸也带着几分异常的红肿。卸下笑容的她看上去不再活力四射，甚至好像比周蘅兰还要疲惫。

　　“你……还好么？”周蘅兰转换了一种语气，轻声问道。

　　“谢谢你的卫生巾，我该走了。”赵明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踉跄着朝房间里走去。

　　——走反了吧？

　　靠在沙发上的章同彦听到这话，整个人直起身来，声音里透着疲倦的沙哑：“现在太晚了不安全，明天再走吧。”

　　“对，你明天再……”

　　“哗——”

　　周蘅兰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赵明珺直直地倒在了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

　　章同彦被吓得“唰”一下站起身来：“她怎么了？”

　　周蘅兰走到床边，蹲下来看了看：赵明珺还穿着硬邦邦的皮夹克、牛仔裤、马丁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臂垂落在身侧——应该是酒劲和困劲一起上来，直接睡了过去。

　　原来所向披靡的女侠也有精力耗尽的时候。

　　“没事，她睡了。”周蘅兰抬手调暗了床头灯，回头朝章同彦柔声道，“这里我来收拾，你也去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