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缱绻胶卷重播默片 3/4

  坐在章同彦的副驾上,周蘅兰犹自觉得恍惚。

  她侧过头去盯着章同彦专注开车的侧脸,发现大学时期的他皮肤更白一些,头发也留长了不少,还烫了点轻微的弧度,俨然像是某个日韩花美男乐队的主唱。

  前世那个周日酒后的深夜,她愁肠百结地凝望着他那张被昏黄路灯映衬着的侧脸,心情与此刻大不相同。

  章同彦察觉到她的目光,脸上一红,左手仍扶着方向盘,右手却伸过来挡住她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影响我开车。”

  “你怎么把头发留长了?该不会在大学里参加了什么摇滚乐队吧?”周蘅兰歪头笑道。

  “你是不知道,在这边剪一次头发有多麻烦!”章同彦无奈道,“你们女生留长发倒是省事,我们男生在这边,一个个不是和尚就是原始人……”

  这哪里是原始人了?明明是精心打理过的。

  周蘅兰忍住腹诽转头望向窗外,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的笑意。

  大学这两年,她和章同彦基本上变成了网友。章同彦很少回国,每到假期就跟着他祖父去世界各地的高校参观访问,时常会分享一些照片和趣事。周蘅兰也会跟他聊转系的烦恼、申请交换生的准备工作,甚至有时还会把自己上传的翻唱歌曲发给他,胁迫他去点赞。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聊天频率,谁也没说过什么腻歪的情话,就像一对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此刻对于周蘅兰来说,不止是与两年未见的初恋男友重聚,更是在历经了前世那些撕心裂肺的泥泞挣扎之后,重新捡回命运的恩赏。

  或许世上真的有平行世界。

  当你对现世的生活太过绝望,命运就会给你一个读档重启的机会。

  

  走进中餐馆,里面每张桌子都铺着白色桌布,配上大红色的椅子,室内装潢颇有八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格。坐在桌边等待上菜期间,周蘅兰收到家庭群发来的消息。

  原来是外婆在散步时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里拍片检查。

  在前世记忆里,周蘅兰二十四岁那年,她的外婆聂珏女士被一场重感冒夺去了生命。周母在处理完后事之后,很是闷闷不乐了一阵子,此后性格就变得越来越强势乖戾,简直就像是被外婆的游魂附了身。

  如今周蘅兰回到二十岁,得回了失去的亲人,但很多事似乎都与前世的记忆不太一样了。

  例如,“外婆摔伤腿”就是前世没发生过的。

  “外婆现在怎么样了?能走路么?”

  周蘅兰刚要在家庭群里发送回复,就看到母亲在群聊里发来一张图片。

  “我给你外婆找医保卡的时候,在书房那个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了这个。真没想到,她们竟然一直有联系!”

  周蘅兰点开放大那张图片,发现那是一封陈旧的结婚请柬。

  “萧子旸先生、纪蓉蓉女士,喜结连理。”

  周蘅兰一怔。

  这封结婚请柬竟然来得这么早,甚至被藏在外婆的抽屉里,还被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我小姨已经结婚了?”周蘅兰惊疑地回复。

  很快,母亲又发来另一张图。

  那是用手机翻拍的一张彩色照片,只见英俊挺拔的萧子旸与娇俏甜美的纪蓉蓉并肩而立,两人中间放着一辆婴儿车,车里坐着一个光头的小婴儿。

  “这是你小姨寄回来的照片,那个婴儿应该是你的表弟或者表妹。”母亲在群聊里说道。

  “……”

  周蘅兰用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崭新的剧情。

  回想起来,这一世的记忆好像是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外婆仍然时时刻刻教导她要有“自知之明”,但是却严令禁止任何人去打听小姨的下落。

  如果说当年那个孩子没有被打掉的话,小姨对外婆也不会有那样痛彻心扉的仇恨,那么这些年自然不会是杳无音讯的了。

  可为什么外婆一直绝口不提,小姨也从未回来过一趟呢?

  怔忪间,章同彦刚好从洗手间回来。周蘅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

  “诶,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萧子旸的人?”

  “你说萧总?你怎么知道他?”章同彦愕然,“他以前跟我外公共事过,我只和他吃过几次饭——我倒是和他们公司现在的总经理更熟一点。”

  “他们的总经理……是不是叫做纪蓉蓉?”周蘅兰瞪大眼睛。

  “那是谁?”章同彦愣了一下,徐徐解释道,“他们总经理姓姚,下个月就要来美国出差,还约我见面呢。”

  

  变了,全都变了。

  纪蓉蓉的那个孩子没有被打掉,而她也不再是萧子旸他们集团的总经理。

  可是,为什么章同彦就像完全没听过“纪蓉蓉”这个名字似的?

  周蘅兰从手机里翻出那张萧子旸一家三口的合影,解释道:“这个萧子旸是我小姨夫,他旁边的女人叫做纪蓉蓉,是我小姨——我们很多年都没见了。”

  “原来你说的是格蕾丝她妈妈啊!”章同彦恍然大悟,“世界真小,格蕾丝竟然是你表妹!”

  “格蕾丝?”

  “萧总的女儿是在加拿大出生的,取了个英文名叫格蕾丝。她也有个中文名,我忘了叫什么了。”章同彦笑道,“这小姑娘可闹腾了!每次一起吃饭,长辈们都让我陪她玩。”

  “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周蘅兰迫不及待地问道。

  “格蕾丝在北京上国际学校,萧太太应该是在那边陪读吧?之前听说他们打算等格蕾丝再大一点就送出国来,可能会来美国念高中。”

  “……”

  他们一家竟然一直在国内。

  这一世的纪蓉蓉专职担任妻子和母亲,所以她早早成了“萧太太”,成了“格蕾丝的妈妈”,唯独丢掉了“纪蓉蓉”。

  “对了,下个月搞不好萧总也会来纽约!”章同彦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回去查查你们学校的春假是哪几天——如果凑巧的话,或许我可以带你见见你这位小姨夫。”

  纽约,春假……

  周蘅兰对这位小姨夫兴趣并不大,但这两个关键词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这该不会就是他遇到赵明珺的那个春假吧?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周蘅兰的胸腔中霎时间生出某种难以名状的雀跃,一股暖流烧得她脸颊发热。

  “你……春假去纽约玩啊?约了人么?”周蘅兰低垂双眸,努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

  “我只约了我爷爷。”章同彦笑了笑,“他现在在纽约当访问学者,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活动,召唤我春假过去给他打杂。”

  普通人的打杂是去给咖啡拉花,上等人的打杂则是给人生加花。

  周蘅兰记得前世看过章同彦的百科:他在大学期间就参与了几所名校的社会调研项目,后来很快就在相关领域发表了论文,还以青年学者的身份随着他爷爷去世界各地巡游。

  想到这些,周蘅兰倒不似前世那般愤世嫉俗。毕竟此刻的她青春无敌,前途也未可知。

  说话间,他们点的几个菜被端了上来。

  云吞汤,本楼炒饭,狮子头——乍一看都是中国菜,但又不像自己一贯理解的中国菜。

  “你们学校附近,评分还不错的中餐就只有这一家了,你将就一下。”章同彦笑了笑,“如果我们春假能在纽约碰上,我再带你去吃点好的。”

  “好,一言为定。”

  不管怎样,她一定会去的。

  用餐结束后,服务生送来两个幸运饼干。

  周蘅兰第一次从这样的饼干里拆出纸条来,不禁感到十分新奇。只见纸条上写道:“There is nothing lost or wasted in this life”——就像某种箴言或谶语,放在此时此地恰如其分。

  “此生无憾”这种话本不该放在故事结尾,而应该成为主人公贯穿始终的座右铭。

  

  早春时节天气寒冷,但室内暖气却十分充足,从国内带来的毛衣让周蘅兰几度差点中暑。后来她吸取教训,基本都穿单薄的衬衫配厚外套,以便随时适应室内室外的巨大温差。

  作为交换生,她又要适应生活环境和语言环境,又要谨慎遵守学分兑换的规则,还想尽量多参与一些具体项目的产出——短短的一学期被她排得满满当当,几乎赶上了高三那年的用功程度。度过了紧锣密鼓的一个多月以后,天气稍稍回暖,她也终于迎来春假。

  原本章同彦说好当天一忙完就尽快来找她,但在快下车时,她忽然收到章同彦的消息,说当天临时有个重要活动,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改天请她吃顿饭作为补偿。

  如果周蘅兰此刻是个普通的二十岁大学生,或许会因为被爽约而不开心。但她装载着前世二十八岁的记忆,深知生活亦如职场,各人有各人的任务优先级,没有谁理应为谁及时赶到。

  她十分平静地下了大巴,独自搭地铁去酒店办理入住,然后随意在楼下餐车买了个卷饼果腹,便赶往曼哈顿下城区的一间美术馆。

  她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这间美术馆眼下正在举办一场新媒体艺术群展,参展作品经过策展方精挑细选,都是来自各大艺术学院的“明日之星”——当中包括日后的知名艺术家赵明珺。

  周蘅兰发挥女人的侦查能力,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掘地三尺,才得知有这样一场展览。

  春假伊始就赶上这场展览开幕的第一天,她当然舍不得辜负这样的缘分,于是专程订了当天早上的大巴。

  但她还是来晚了。

  买票进去之后,她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场馆中央收拾打扫,一排排的白色椅子已经被折叠起来堆放在一起。

  她刚想拉个人询问,一抬头就看到墙上的海报写着今天的活动安排:午后时分展览开幕,提供酒水点心。随后是参展艺术家们的现场访谈,接着是对部分VIP访客先行开放参观。

  此刻,虽然这个展览刚刚开放给公众,但当天到场的艺术家们都已经离开了。

  这种小圈子的自娱自乐,普罗大众压根就拿不到入场券。

  她终究没能在这里见到赵明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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