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渐晚,詹叔叔便叫人架了辆马车,将琅芳和父亲一同送至了家门口。
回家的路上,琅芳一面担心着父亲的伤势,一面不断回想起自己今天好几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却都用张巽教自己的武功化险为夷,最后更是在三位身强体壮的叔叔面前挺身而出保护了父亲——她不禁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回到房间去和张巽分享这一天的经历。
跳下马车之后,她本能地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竟注意到墙头仿佛有个人影闪过。
“芳儿,看什么呢?”
在车夫的帮助下,父亲艰难地下了马车,向琅芳问道。
“好像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把后院锁上。”琅芳不愿惊动受伤的父亲,便随口扯了个谎,“不用管了,我先扶您进去吧。”
她一路搀扶着父亲进了房间,父亲见天色已晚,便催着琅芳赶紧回房休息。琅芳本想再关照下父亲的伤势,见父亲态度坚决,自己又放心不下住在后院的张巽,于是便应声退了出来。
从父亲的房间掩上门出来之后,琅芳顺手从大门后面捡起了自己白天藏在此处的马鞭,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靠近了后院。
根据琅芳的判断,方才院墙上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绝对不是她的幻觉。
平日里,父亲常被镇上的人欺负。附近有几个熊孩子极其恶劣,每次瞅准她家没人的时候,便从她家后院溜进厨房,偷走许多鸡蛋和蔬菜。
今天一天他们都不在家,那些顽童八成又故技重施了。
也不知道这群小坏蛋有没有惊扰到房间里的张巽!若让她逮到,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可!
琅芳故意把脚步放得极轻,凝神注意着周遭的环境,终于确定那墙后果然藏着人。
她慢慢靠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墙后的漆黑阴影处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同时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
那墙后的黑影受此一击,迅速往旁边一闪,接着便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哪里来的母狮子!”
只见窜出来的这人却不是住在附近的顽童,竟是个高大威猛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以一条黑色发带随意束在脑后,腰间挂着一把看上去沉甸甸的长刀,一看便知是个长期习武之人。
这人是干嘛的?
难道是那群山匪的头头,一直追杀到了此处来?
“你是什么人?”
琅芳一面高声提问,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想看看此人是否还带了同伴来。
那男子飞身跳上院墙,一手撑着下巴,以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睥睨着琅芳:“啧,好凶的小姑娘!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琅芳被这人轻佻无礼的态度激怒,刚要反唇相讥,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葳蕤,不得无礼。”
这个声音刚传入耳畔,琅芳的心跳就莫名加快了几分。
张巽!
他刚才……听到自己凶别人了么?
一听到张巽的声音,琅芳就情不自禁地收敛起了方才那横冲直撞的态度。她推开门走进后院,刚要向张巽发问,却又为眼前的画面呆住了。
她一天不在家,张巽竟然换了套衣服。
初见时,张巽穿的是一套烫金底纹的黑袍,腰间挂着佩玉,虽然冠发凌乱,却仍显出翩翩佳公子的华贵气度。此刻他却换了一套白色的长袍,头发以浅色亚麻发带束起,腰间仍旧挂着那块佩玉,看上去便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整个人只愈发显得清秀素雅、出尘脱俗。
“你……怎么换衣服了?”琅芳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
“那套衣服在水里弄脏了,昨日又穿了一日,不能再穿了。”张巽笑道,“你放心,脏衣服我会自己处理,不会劳烦你为我清洁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真好看!”琅芳未及思索便脱口而出。
张巽一怔,旋即不由得脸颊微红。
琅芳被张巽这羞涩的神情打动,盯着他头脑空白了片刻,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原本想问的问题。她指了指坐在院墙上的那个男人,对着张巽问道:“这人……是来找你的?”
“对,他叫葳蕤,是我的护卫。”张巽解释道,“我身上这套衣服,便是他为我带来的。”
“主人,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坐在院墙上的那男人忽然插嘴道,“你不是说要等这小姑娘回来,当面向她辞别?”
……辞别?
“你要走了?今晚就走?”琅芳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嗯,金陵城里还有一些棘手的事……”张巽方要解释什么,抬眸便看到琅芳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一时没好意思说下去,“那这样吧。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等到明天天亮再走。”
“那好,我明日再来接你!”
那个叫“葳蕤”的男子倒是干净爽利。他听到张巽这样说,应答了一句便飞身而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同意的让你明日来接人啊!
琅芳对着葳蕤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此刻,她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发出利剑,直接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讨厌鬼给刺穿。
“琅芳姑娘,我听葳蕤说,镇上出了命案。”张巽柔声道,“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家,可是为了此事?”
“是啊,我去山里救我父亲了!”
提及此事,琅芳便一口气将这一天的经历巨细无遗地讲给了张巽听。
她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其间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张巽随意在后院的石凳上坐下,津津有味地听着,时而面露惊讶,时而微微蹙眉。听闻琅芳又将“寒江踏雪”玩出了新花样,竟大胆地侧卧在地、脚踢五名山匪的下盘,张巽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果真听到那群山匪说,要去金陵城里向他们的主公复命?”待琅芳讲完,张巽便问道。
“听得真真切切!”琅芳激动地说道,“我们今晚没问出什么,明日詹叔叔还要继续审问那几个活下来的山匪呢!你想不想留下来听听?”
“不必了。他们知道的事,我恐怕都已经知道了。”张巽沉声道,“你说的这群山匪,和宁远镖局遇上的那群劫镖的山匪,应该是同一伙人。那个差点用飞刀伤到你的高手,应该就是打伤我的那个人。”
“啊!居然就是他!”琅芳一惊之下便跳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我今天能帮你报复回来就好了!”
“合你我二人之力,都不是那人的对手。还好你今日没受伤。”张巽一笑,“等我回去之后,便托人给你送几本武功秘籍来。以你的天赋,只需稍加练习,便会武功大进的。”
“你不留下来教我么?”琅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接触到琅芳可怜巴巴的目光,张巽不禁叹了一口气,“等我回去处理完金陵城里的事,一定再找机会来看你,好不好?”
“那你带我一起走吧!”想到这个解决方法之后,琅芳忽然两眼放光,“金陵城是我父母出生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听说那里好吃好玩的可多了!你到时候只管忙你自己的,放我出去瞎逛就行了。”
“这……你还是和令尊商量一下吧。”张巽颇有些无奈,“我平日接触的人鱼龙混杂,我怕护不了你周全。”
“不用你护我周全!我每天勤学武功,以后让我来保护你!”琅芳自信地抬起下巴,“总有一天,我也能把那个戴斗笠的坏人打败的!你相信我么?”
张巽不由得轻轻一笑,过了片刻之后,温声答道:“我相信你。”
琅芳换着法子试探了半天,但听不出张巽的态度有丝毫松动,心里也知道他大概是非走不可了。
“张巽啊,我不想你回去。”琅芳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无力地撒娇道。
“我也不想回去。”张巽叹气,“我多想像你一样,每日都能心无旁骛地坐在后院里,晒着太阳发着呆……过去这两天,我过得很开心。”
“你在金陵城里,就不能坐在后院晒太阳发呆么?”琅芳不解道。
“高门大院,没有一处是自由的。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到了晚上连星星都看不到。”张巽仰望星空,目光里渐渐透出一股难掩的忧伤,“你知道么?我名字里的这个‘巽’字——有风的意思,也有顺从的意思。有时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想让我活得自由自在,还是只想让我恭敬和顺。父亲还给我取了个小字,那是我毕生最厌恶的两个字……算了,不提也罢。”
“你既然这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人生在世,多的是责任和使命,岂有仅仅为了快乐而活的?”张巽苦笑道。
“我便是为了快乐而活!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琅芳反驳道,“就像我喜欢张巽,我想天天都看到你,我便要让你知道!”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告白,张巽讶异地转过头来望向琅芳,恰与她真诚的眼眸相撞——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琅芳仍旧深深凝望着张巽,固执地等待他的正面回应。
“琅芳姑娘。”过了片刻,张巽终于无奈地打破沉默,“你若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在下实非良配。其实……”
“好了,我不想听你的理由!”琅芳有些不悦地打断道,“反正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虽然刚认识两天,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很快乐——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琅芳姑娘……”
“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门望族的人规矩多,顾虑也多。”琅芳直勾勾地望着张巽,“我可不想听什么大道理!我就问你一句:这两天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我?”
“我……”
在琅芳的逼视下,张巽白皙的脸颊渐渐涨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