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张巽转移到院墙边坐好。
她试着伸手拍了拍张巽的脸颊,只见张巽薄唇微微蠕动,却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你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内伤发作了啊?还是又开始发烧了?”琅芳急得焦头烂额,“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啊,我也没打你啊,你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琅芳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响动:“咕——”
她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发觉这异响竟是来自张巽的腹部。
这便是传说中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吧?
琅芳这才意识到,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午后时分,她缠着张巽一个负伤的人陪她练了大半日的武功,竟一点食物都没想起来给人家准备。
这张巽也实在是教养太好了,一直耐心地陪伴着她,竟半句也不曾催促过。
琅芳又是好笑又是自责,连忙起身端来了一碗水,给张巽喂下一些之后,便匆忙钻进厨房里忙碌起来。
琅芳厨艺娴熟,不到片刻工夫,便做出了三道菜,齐齐端上桌去。
余光瞥见靠倒在院墙边的张巽正在尝试着爬起来,琅芳便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碟,冲上前去搀扶他起身。
“你做的菜好香啊……”张巽赧然地低头笑笑,“抱歉,让你见笑了。”
“是我应该道歉才对!”琅芳羞愧地说道,“我缠着你练了这么久的武功,竟忘了要吃饭,更忘了你还受着伤……”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中用。”张巽轻轻叹气,缓步移动到后院的木桌前坐下,“从前在家里,我便也常常这样莫名其妙地随处倒下,净给人添麻烦。”
琅芳听得有些心酸,一时不敢答腔,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把装着米饭的瓷碗推到他面前。
即便是饿到昏厥的程度,张巽仍旧吃得慢条斯理,丝毫不像琅芳这样狼吞虎咽。琅芳注意到张巽吃饭的速度,便也刻意放慢了速度,生怕自己风卷残云,害得对方什么也吃不到。
张巽注意到她的迁就,一面朝她微笑致谢,一面夸赞道:“琅芳姑娘手艺真好,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虽然知道他说这话多半只是出于教养,但听到这样的赞赏,琅芳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
安安静静地用餐半晌之后,琅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受这内伤之前……是不是身体也不太好?”
“嗯,自小就是如此。”张巽放下碗筷,苦笑道,“父亲曾让我跟着几位师兄一起练武,以为这样便可强身健体,但我这身子骨却不争气,自那以后竟还每况愈下。到后来,父亲不想为我拖慢了师兄弟们的进展,便让我关起门来读书,不必再习武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触及了伤心事,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你的武功还这样好?”琅芳脱口而出,“方才你即兴便能编出这样绝妙的鞭法,可见你天赋极高啊!”
“因为我不甘心。”张巽抬起眼睑,棕黑的眼眸中弥漫着一层雾气,“那时候,没有人陪我练功,我便自己躲起来偷偷练习。我身子不行,学不了刚猛的功夫,我便从藏书阁里找了些轻便灵巧的来学。有好几回,我都是被护卫抬回房间的……可是等我醒了,我便再次溜出去练。”
好倔的一个人……
“今天教你的这套步法,是我自己学会的第一套入门功夫。”张巽淡淡地说道,“其实这套步法很复杂,并不是一般初学者会涉猎的。可我那时不知深浅,只觉得这名字好听,便埋头钻研起来。”
“寒江踏雪?”
只为了这个名字?
琅芳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小时候应该也背过这样一首诗吧?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张巽轻轻一笑,“你想一想,这个钓鱼翁是何等的寂寞——天地间茫茫一片,万水千山俱灭,便只有他一个人守着那一动不动的钓竿……”
说到这里,张巽看了琅芳一眼,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眼底的沉黯:“小时候我也一知半解,只是觉得这个寂寞的钓鱼翁……和我很相像。”
“诶,张巽。”
沉默了片刻之后,琅芳忽然唤了一声。
“嗯?”张巽抬眸望向她。
“从今以后,我陪你练武,好不好?”琅芳睁大眼睛,一片赤诚地望向张巽,“我永远不会嫌你慢,也不会嫌你身体虚弱。你累了我就陪你一起休息,你饿了我就给你做饭吃。”
“……”
张巽蓦然一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片刻之后,他竟下意识地躲开了琅芳的凝视。
“怎么了?你是不是嫌我什么都不懂,不配做你的陪练?”在突如其来的激愤之下,琅芳有些口不择言,“我知道!你们这些金陵城的贵公子,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村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巽慌忙说道,“我是觉得,你的武学天赋异于常人,根骨也很难得——如果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高手,远胜于我。倘若到了那样一天,你会后悔你今日说过这样一番话的。你现在还不知道深浅,可我不愿占这个便宜。”
“我才不会后悔呢!”琅芳扬起下巴,坚定地说道,“哪怕我日后真有机会成为绝顶高手,我也会永远记得张巽是我的启蒙老师。只要你不嫌弃,你随时传个信,我一定赶过去陪着你。”
“琅芳姑娘,你可知江湖中人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琅芳飞快地接了话。
张巽不禁失笑。
到了傍晚时分,琅芳注意到张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知他伤势未愈,便把他赶到房间里休息,自己继续留在后院里练功。
张巽也并不逞强,便进入房间打坐调息起来。
这步法和鞭法的排列组合千变万化,琅芳越是练到后来,越是欲罢不能。她十分享受自己在腾挪变化中的那些突如其来的灵感,一直练到夜半三更也不停歇。
是身体的饥饿提醒了她时间的流逝。
她放下马鞭,推门进屋想叫张巽一起用晚膳,却发现张巽大约是等得太久,此刻竟已阖衣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琅芳便给他盖上被子,独自去厨房里给自己煮了碗面吃。
她坐在后院里,一边吃面一边仰望着夜空,耳畔传来屋外打更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此刻是真的已经很晚很晚了。
可是……父亲今晚怎么还没回来?
等到翌日清晨,张巽还沉睡未醒,琅芳便披衣起身,跑去父亲的房间外查看。
果然有些不对劲。
父亲的房间仍是昨日离开时的模样,桌上的烛台也丝毫没有变化。
平日里,父亲的行程极其固定——他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早出晚归去私塾里讲学,太阳落山时便会准时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挑灯读书到半夜。但显然,昨晚这间屋里是没有点过灯的,琅芳也丝毫不记得自己听到过有人回家的动静。
父亲向来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从不会在外留宿,更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彻夜不归。
难道是他昨日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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