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回到袁府时,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劲。
平日里,从前门走到前厅的一路上,总是不断会有丫鬟小厮跟她打招呼——然而今天这一路却鸦雀无声。
整个府里异常寂静,仿佛在等待什么大事发生。
很快,琅芳就知道原因了。
她刚走进前厅,便见到主座上赫然坐着一个高大威猛的黄袍男子,那人脸上有明显的抓痕,两边膝盖上都裹着纱布。
韩钺益!
他竟然直接来了袁府蹲守她!
在韩钺益的座位旁不远处,姑母正紧握着手帕,惴惴不安地走来走去。当见到琅芳进屋时,姑母的表情愈发苦恼,一双眼睛仿佛在问:“傻丫头,你怎么还敢回来呢?”
“呵,贱人总算回来了!”
韩钺益一见到琅芳,话不多说,便直接挥拳欺身而上。
他双膝今日都中了暗器,此时已经取出流星锥、包扎好伤口,虽然行动略有迟缓,但到底不影响他站立移动,更不影响他使用这套寒煞拳。
琅芳侧身避开他的攻势,一个飞身便来到前院里。
韩钺益虽移动起来稍显吃力,却也毫不迟疑地追出了前院,挥拳猛攻过来。
琅芳能感受到,半日时间过去,这韩钺益对于掀翻酒席、身中暗器等事仍旧余怒未消,朝她出的每一招都是狠辣决绝的杀招。
若换到半日以前,面对这密不透风的狠辣杀招,她定然还会手足无措、不断闪躲。但经历了下午的一场练习之后,琅芳已然信心大增,只稍稍避开几个杀招之后,她便原地站定,催动内力抬掌反攻。
菩提明镜,花鸟虫鱼。
云破日出,月落乌啼。
尘世喧嚣,漫天毁谤。
心若芙蕖,宠辱不惊。
琅芳以奔涌的内息配上无花无叶掌的掌法,举一反三,自然而然地从每一个简单的招式中幻化出了七八种变化。虽则手中招式变化多端,但她却心境澄明,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韩钺益的发招之势——在他的杀招腾挪转变之前,琅芳便迅速以掌法精准地将其遏制。
起先韩钺益挥拳攻击,姑母在屋内忍不住高声惊呼,甚至追出来央求韩钺益手下留情。却没想到,这两人一番打斗之后竟成了平手。渐渐地,琅芳竟还占了上风。
反守为攻之后,琅芳逐渐游刃有余。她从腰间抽出拂柳鞭,配合步法的腾挪变幻,犹如戏耍韩钺益般,和他徐徐缠斗起来。韩钺益越是气急败坏,拳法便错漏越多,再加上他本就移动迟缓,琅芳便愈发悠然自得。
终于,在某个转身时,琅芳轻松一脚便将韩钺益扫翻在地。
为了不给韩钺益翻身反攻的机会,她直接从怀中掏出了那把由葳蕤赠送的龙鳞匕首,拔刀出鞘,以锋利无匹的刀锋对准韩钺益的脖子。
韩钺益显然是感受到了匕首的凉意,一时吓得瞪大眼睛不敢动弹。
“芳儿不要啊!”姑母站在厅前,向琅芳央告道,“切莫伤了韩公子性命!”
“此人作恶多端,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女子的性命。”琅芳冷笑道,“姑母竟还为他求情?”
“可你若杀了韩公子,你便也身负人命官司了。”姑母颤颤地说道,“韩家必定一告到底,到时你的一生便也毁了啊……”
“……”
姑母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琅芳此生从未杀过人,方才掏出匕首,原本也只是为了恐吓这韩钺益而已。此时听到姑母这样一说,她便叹了一口气,将匕首收了回去。
正当琅芳转身欲走,那摔倒在地的韩钺益却忽然暴起,再度蓄力攻了过来。
这一个变化猝不及防,姑母连忙惊呼:“芳儿小心!”
琅芳却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一来,她对韩钺益此人的低劣品行早就心中有数,即使撤下攻势也并未放松警惕。二来,练通了这无花无叶掌之后,她整个人愈发耳聪目明,轻而易举便可察觉到周遭的细微变化。
当这韩钺益暴起反攻时,琅芳不疾不徐地施展寒江踏雪避开了他的攻击,随后便用《易筋经》的心法暗暗催动内力,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双腿之上。
只见她飞起一脚,踢向韩钺益裹着纱布的其中一边膝盖——随着清脆的“咔”声响起,韩钺益膝盖骨碎裂,整个人也是一声惨叫。随后她再次发力,以同样的方式踹向了他另一边受伤的膝盖——又是“咔”的一声骨头碎裂,配上一声惨叫。
此番韩钺益暴起反攻,明显已经歇斯底里。琅芳能感觉到他内劲雄浑、力道刚猛,自己并不能再靠方才那样见招拆招的法子来克敌制胜了。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撂倒,否则若是硬拼内功和力道,自己恐怕远远不敌。
琅芳原以为,只要自己攻击了韩钺益受伤的膝盖、将他撂倒在地,这场战斗便也结束了。
却没想到韩钺益不甘受辱,竟忍着剧痛,以双手撑地再次跃起,整个人飞到半空后迅速回身坠下,同时调动起了全身内力,双拳直逼琅芳。
当此际,他居高临下,以雄厚的内功和雷霆万钧的力道,密不透风地压迫下来。
这一拳犹如困兽反扑,威力极大,整个前院都在一瞬间飞沙走石。在这样强劲的攻势之下,琅芳可以说是丝毫没有反击的能力——即使她已然看准了韩钺益的招式路数,但苦于自己内功太浅、力道不足,实在无法用掌法硬接韩钺益的杀招,却只能坐以待毙了。
为了躲避这自上而下的攻势,琅芳几乎躺倒在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韩钺益离自己越来越近,那散发着寒芒的双拳立时便要将自己身体洞穿。
情急之下,她再次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龙鳞匕首。
她迅速拔刀出鞘,在一眼看准韩钺益的出招路径之后,便拼着全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挥刀。
“哗——”
琅芳此时已然穷途末路,只想着挥出匕首将他的拳头割伤,阻一阻他的攻势,自己便可伺机脱身。却不料这龙鳞匕首竟如此削铁如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这匕首竟如切豆腐一般,直接沿着手腕的位置,将韩钺益的整个右拳都给齐齐地切了下来。
只听得这韩钺益一声惨叫,整个右拳兀自飞出老远,鲜血立时溅到了琅芳的脸上。
虽然拦截了他的出拳,但这韩钺益庞大的身躯仍在下坠,眼看就要硬生生压倒在琅芳身上——琅芳迅速将全身的内力都蓄积在脚上,拼尽全力踢向了韩钺益双腿之间,将他整个人掀翻过去,自己整个后背擦着地面滑行了一段,最终原地打了个滚,这才终于得以从他的压迫底下逃离出来。
响彻夜空的,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待琅芳擦干自己脸上的鲜血、从地上爬起来查看的时候,这韩钺益早已重重地摔倒在草丛里,痛得昏死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在远远观战的韩家家奴们才怯怯地走上前来,把这人事不省的韩公子抬走了。
琅芳琢磨着,以自己方才那最后一脚的力度和位置,这韩钺益从今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作奸犯科的本事了。
站在前厅门口的姑母全程旁观了这场大战,整个人早已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随着韩家的人全部匆匆撤走,一直躲在后院不敢出来的下人们也纷纷涌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激动的李妈妈。
琅芳看到李妈妈手上拿着锄头,还以为她方才在后院除草。却不料李妈妈说道:“芳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方才一直扛着这锄头,想找机会冲上来帮你来着!可是你们移动得太快,我生怕冲上来误伤了你……”
“……”谢谢你没有冲上来。
其他躲在一旁观战的下人,一来这半个月大都和琅芳处得不错,二来多多少少都曾受害于韩钺益的淫威,此时也纷纷举起大拇指对琅芳赞不绝口,喧哗议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散去。
只有姑母仍旧哭丧着脸坐倒在地。
“姑母?”琅芳走上前去,伸手将姑母搀扶起来,“你别害怕,那姓韩的若再敢上门滋扰——他来几次,我便把他打跑几次!”
“他今晚活不活得下去还未可知……”姑母苦笑道,“我怕的倒不是他本人上门找麻烦,我怕的是那韩家不肯放过我们啊!”
“谁若不肯放过你们,我就和他打一架!”琅芳理直气壮。
“唉,你以为此事是拳头硬武功高,便能解决的么?”姑母哭丧着脸,无奈道,“我们家兰君与那韩钺益定了亲,全金陵城都已经知道了。我们袁家在这金陵城算不得大户人家,如今不仅失去了亲家关系,还摊上了韩钺益这条人命——这便是彻底得罪了韩家,也得罪了韩家在整个金陵城里的亲朋好友啊……”
琅芳微微一怔。
她想起今日在醉云楼里,被她掀翻的那场冠盖云集的酒席。
当时在座的、那些无声包庇着韩钺益恶行的人,有多少是在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谢琅芳纵使武功天下第一,难道便能将那些人一个个打倒、一个个杀绝么?
这袁家总要在金陵城里立足,总要继续做生意,这府里还有上上下下的人等着吃饭。
她就算有心拼死护着袁家,又能护到哪一步呢?
母亲早就说过,凭借她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这世界。
她今日亲手废了这韩钺益,的确是一时痛快,可往后这袁家却要为她这一时的痛快,背上无穷无尽的麻烦——这又让她情何以堪呢?
“母亲不必担忧。”
一个温柔的女声忽然响起。
只见一身浅蓝衫裙的表姐袁兰君徐徐走了过来。
“那韩钺益死不了的。方才下人抬他出府的时候,我已追上去,及时为他止了血。”她温柔地看了琅芳一眼,旋即望向姑母,“你也不必向韩家悔婚,我仍旧嫁过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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