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听得十分愤怒,伸手搭上腰间的拂柳鞭,正待要上前干预此事。
旋即,她便见到两名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翻身跃进了这围观的人群中。只见这两人身手敏捷爽利,一套扫堂腿加上擒拿手配合无间,不过眨眼工夫,便将这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撂倒,干净利落地将那被钳制住的两名女子解救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干预韩少爷的事!”被撂倒在地的其中一名大汉怒吼道。
“我们韩钺益韩少爷,是你们惹得起的么?”另一名大汉高声叫道。
这两名黑衣侠客根本不搭理这些壮汉的叫嚣,其中一人上前搀扶起了那个跪倒在地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头也不回地向那群壮汉掷了过去。
趴倒在地的壮汉伸手接过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那竟是满满当当的一袋银两。
“在场诸位都请做个见证:吕之凡公子已然替这位兄弟还清欠债!”其中一名黑衣侠客高声说道,“倘若谁再敢骚扰这位兄弟的家人,我们吕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那被解救出来的一家三口,都不住地对着那两名黑衣侠客鞠躬作揖、千恩万谢。
而那倒在地上的几名彪形大汉,在听到“吕之凡”的大名之后,也都不敢再纠缠,纷纷灰溜溜地爬起来走人了。
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琅芳也在一旁看得很是痛快,心中对这位到处行侠仗义的“鹿鸣君”吕之凡,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仰慕之情。
闲逛了这大半日,又围观了这样一场闹剧,琅芳终于想起,自己须得在天黑之前赶去姑母家报到,不能再这么到处玩耍了。
这位姑母,是父亲谢朴同父异母的长姐,很早就嫁了人,所以在谢家被灭门时逃过一劫。
父亲是祖父的嫡子,而这位姑母却是庶出,当年只草草嫁了户寻常人家——好在是嫁为正妻。这些年来,姑母的丈夫在外做茶叶和矿石生意,渐渐把家产做大,竟在这金陵城中置换了一套大宅子,如今也算是个小富之家了。姑母不仅因为早嫁而留得性命,如今更成了富商的当家主母,几个儿子或文或武、如今都入了名门正派,几个女儿也都嫁得不错。
唯一尚且待字闺中、不到半年后即将出阁的,便是她今年十八岁的小女儿。
这便是琅芳前来陪伴的那位表姐,袁兰君。
这袁府虽是富商,但在这富庶的金陵城里还算不上大户人家。表姐袁兰君虽是嫡出的姑娘,却听说是嫁给一个比她大七岁的豪绅,去做续弦的——姑母对此事毫不介怀,反倒在家书里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说她的这位未来女婿家财万贯、一表人才,是她千挑万选才看中的。
此人去年刚丧偶,膝下并无子女。姑母真心觉得,能把自己的幼女袁兰君嫁给此人做正妻,着实是占了个大便宜。
琅芳来到袁府,这位面庞圆润的姑母倒是对她很热情,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不一会儿,一袭素衣的表姐袁兰君便也从花园款款来到前厅。
这位表姐当真是个美人。
袁兰君生得一张白皙嫩滑的瓜子脸,一双眼眸如黑曜石般深邃美丽,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说话也十分温柔可亲。尤其有了那位浑身铜钱味的姑母在一旁衬托,琅芳自然而然地对这位清丽淡雅的表姐颇有好感。
姑母说,表姐袁兰君内向寡言,平时就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再加上这两年姐姐们都出嫁了,她在闺中寂寞得很。自从姑母为她说了这门亲事之后,她便日复一日地蹙眉长叹,却又不肯向家人倾吐心事。
姑母左思右想,便想到了她还有谢琅芳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妹,于是当即写信给了谢朴,邀请琅芳来金陵陪伴袁兰君一段时间。
“姐姐,你见过你的未来夫君么?”琅芳率直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啊?”
袁兰君怯生生地看了母亲一眼,朝琅芳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她回答的究竟是“没见过”还是“不想嫁”。
琅芳决定,下次再也不要把两个问题叠在一起问了。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啊?”姑母在一旁笑道,“其实兰君的未来夫君韩公子,已经亲自来家中拜访过好多次了!我还跟兰君说,你若是好奇,可以藏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一眼。但是兰君胆子小,每次都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韩公子?”琅芳好奇道,“这位未来姐夫,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他们韩家不仅家产丰厚,更是‘寒煞拳’的传人。韩公子家学渊源,由祖上开始便是武学名宿。”姑母笑盈盈地说道,“这位韩钺益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刚到弱冠之年便成婚了。直到去年他的发妻去世,说媒的人都快把他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等等——他叫韩什么?”琅芳一怔。
“韩钺益啊!”姑母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似乎是有些拗口……”
琅芳沉吟了片刻没有接话。
眼前骤然闪过自己方才在青楼前撞见的画面。她清楚记得,当时其中一个被撂倒在地的恶霸,分明大声说了这样一句:“我们韩钺益韩少爷,是你们惹得起的么?”
这韩家的家奴,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流聚集之地,竟然都敢这样欺男霸女。
可想而知,这位未来姐夫韩钺益是个什么货色。
琅芳看了一眼娇怯怯的表姐,犹豫了一下,生怕吓坏了她,便暂时没有把自己看到的这个画面说出口,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道:“姑母,你可知道这位韩公子的结发妻子是怎么过世的?”
姑母一怔:“这倒没打听过。反正听上去是个薄命之人,成婚四年也没有诞下子女,只听说常常生病看大夫……”
“那韩公子可有纳妾?”琅芳问道。
姑母闻言,看了袁兰君一眼,脸上有点讪讪的:“像韩公子这样一表人才,便是有几个妾室也不足为奇吧?反正目前他膝下无儿无女,我们兰君只要嫁过去给他生了孩子,那便是嫡长子……”
姑母自顾自说得起劲,袁兰君脸上却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琅芳注意到表姐的神情,心中有几份恻隐,便试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想稍稍给她一些安慰。表姐被琅芳握住手之后,整个人微微一颤,随后便抬眸看了琅芳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总之琅芳就这么住下了。
琅芳对这金陵城充满好奇,每天都试图邀请表姐一起出门逛集市,但每次都被表姐断然拒绝。表姐这人虽然说话温声细语,但只要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动摇,琅芳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以“陪伴表姐”为名在这里蹭吃蹭住,琅芳也不好意思抛下表姐擅自溜出门去。
半个多月下来,表姐在她面前渐渐话多了起来。琅芳终于有勇气把自己那日见到韩家家奴欺男霸女的事告诉表姐,表姐也终于和琅芳分享了她长期以来内心的疑虑。
原来,早在那韩钺益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这袁府就发生过古怪。
当天夜里,有一名丫鬟无端端地投井了。
翌日有下人从井中打捞出尸身,只说那丫鬟身上有好几处伤痕,死因是溺水。而根据袁兰君一直以来的印象,那个丫鬟性格天真烂漫,绝不会有什么自戕自尽的理由。
若只发生了一次也就算了,可自从袁兰君定亲后,这样的事便一再发生。
只要她的未来夫君韩钺益提着礼物来府上拜访走动,三日之内府上必定会发生蹊跷的命案。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丫鬟,有的是溺水,有的是上吊,有的是吞金……每次都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因此,袁兰君觉得自己的这桩婚事一定是遭了天谴,迟早会连累到全家的命脉。无奈她母亲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她便只能把这份忧虑长埋心底。当听到琅芳说那韩钺益欺男霸女的劣迹,袁兰君愈发心中不安,便委托琅芳去为她调查这些丫鬟们离奇身亡的背后真相。
即使表姐不提出委托,琅芳也想仔细查查这一系列蹊跷的事。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府的时候,这袁府的女管家李妈妈就对自己极为热情,似乎一直想找机会和自己说话——只是苦于这府上诸事繁忙,两人并没有深入对话的机会。
关于那些丫鬟的具体情况,做管家的应该知道得最多吧?
想到了此处之后,琅芳刚从表姐房里出来,便直奔园子里寻觅那女管家李妈妈的踪影。
李妈妈此刻正在忙忙碌碌地指挥着小厮园丁们莳花弄草,见琅芳主动找来,她交代了几句便放下手头的事,十分热情地来到琅芳面前。
“李妈妈你好啊!”琅芳向那女管家点头打招呼。
“芳小姐好啊!”李妈妈激动得手足无措,“我这些日子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天,今天可算是把你给盼过来了!”
“你有话想对我说?”琅芳疑惑道。
“那个……我听主母说,丽贞小姐已经过世了,这是真的么?”李妈妈颤颤地问道。
“你认识我母亲?”琅芳一怔,旋即便点头回答了她,“对,我母亲六年前就生病过世了。”
“唉,丽贞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长命呢?”李妈妈长叹一口气,“这些年我日日祝祷,只求丽贞小姐能长命百岁……”
“你和我母亲是有什么渊源么?”琅芳好奇地问道。
“丽贞小姐,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李妈妈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絮絮地说道,“当年我被亲生父母逼到走投无路,差点在后院里投湖自尽……多亏丽贞小姐拦下了我,还鼓励我重获新生……”
听上去的确像是母亲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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