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君子鹿鸣

  琅芳谨记着母亲的教诲,在前往金陵的一路上,都尽量找规模较大的酒楼客栈吃饭歇脚,每次都留神听着其他桌客人的高谈阔论。

  她生得一张白皙娇俏的圆脸,天然一副小丫头模样。卢叔叔和田叔叔怕她这一路不安全,特意给她戴上了一顶男孩子的帽子、把她的脸蛋涂黑,叮嘱她一路尽量少说话,只扮作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小少年便是。

  在沿途的客栈里,琅芳很快就捕捉到了路人口中最常出现的一个词——

  鹿鸣君。

  “我说,这鹿鸣君真是菩萨心肠!我等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今年家乡遭了灾,鹿鸣君竟专程遣人送来钱粮,还为我们新觅了住处!这一回既收到了英雄帖,便是千难万难,我们师兄弟也该去金陵赴这场英雄宴,当面向他致谢!”

  “若非如此,鹿鸣君怎会坐拥万千门客呢?他自有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兄台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收买人心?鹿鸣君为人慷慨仁善,这些年不知救济了多少江湖同胞!我等拥护鹿鸣君,自是真心实意的!”

  “是啊,那鹿鸣君家学渊源,他父亲便是声名远播的吕大善人,这么多年都在接济穷人!这样的家庭,自然养得出古道热肠的少年英侠了!”

  “可说起来,这吕大善人从前不过是个香料商人罢了,鹿鸣君若不是依傍着张盟主……”

  “兄台,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香料商人又怎么了?凭这鹿鸣君的武功人品,任他出身如何低微,也都是当代武林中一等一的人才!否则,张盟主当年又怎会收他为徒呢?”

  “明年便是武林大会了。届时,下一任盟主之位,八成便是这鹿鸣君的了!”

  “当年张盟主是三十五岁才登上的盟主之位,这鹿鸣君今年才二十四岁!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琅芳每到一处,便总有至少一桌人会提起这个叫做“鹿鸣君”的大侠,旋即便会有许多人跟着附和,人人都赞不绝口。偶尔有人酸上几句,便很快会遭到周围其他人的反驳。

  到达金陵之后,琅芳终于忍不住拉着一位店小二打听了起来:“你可知这鹿鸣君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姓鹿,他父亲却姓吕?”

  “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金陵吧?”店小二听到琅芳这无知的问话,不由得呵呵一笑。

  琅芳一怔。

  自己明明涂黑了脸蛋作男装打扮,怎么竟被这不起眼的店小二一眼识穿?这金陵城里果真是人杰地灵,连一个酒楼里的店小二都慧眼如炬。

  那店小二看了琅芳一眼,笑道:“这鹿鸣君啊,是江湖中人送的封号,说的是他广结善缘、天下归心——他的本名叫做吕之凡,是当今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豪杰!他的父亲吕大善人便住在城西的一间小屋,家中简朴清雅,一有多余的钱粮便都拿去赈济穷人了。数年前,吕大善人便在郊外捐赠了一座大型的庙宇,专为来来往往的流浪汉们提供庇护。”

  “如此说来,这父子二人都是大善人了?”琅芳眨眨眼。

  “可不是嘛!”店小二笑道,“说起来,我曾有幸见过那鹿鸣君吕公子一回!他生得那叫一个英俊倜傥、玉树临风!城中不知多少女子哭着喊着想嫁给他!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但凡有机会见到这吕之凡吕公子,恐怕也会春心荡漾的……”

  “吕公子至今尚未婚配么?”琅芳疑惑道。

  “哪儿能啊?”店小二说道,“他是当今武林盟主张北冥的高徒,一早便娶了张盟主的独生女!若非如此,他又何来的驯驭众人的地位呢?”

  说到这里,店小二顿了顿:“听说那张家小姐体弱多病,吕公子数年如一日地悉心照顾,真是羡煞了这金陵城中的女子啊……唉,也是活该她们没有张家小姐那般的好命!毕竟张家小姐是张盟主的掌上明珠嘛!”

  一番交谈下来,琅芳算是对这位“鹿鸣君”吕公子有了个初步的了解。由于店小二把此人描述得神乎其神,更增加了此人的光环,琅芳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好奇。

  若说赈济穷人、惩恶扬善,还能是伪装出来收买人心的手段——那么,数年如一日地疼爱着体弱多病的结发妻子、对外头的莺莺燕燕不理不睬,这无论如何也能说明此人心地善良、人品端正了吧?

  

  琅芳辗转几间酒楼,听腻了有关这位吕之凡公子的事迹之后,便专挑一些奇闻异事来听。

  这边有一桌人,正在聊的是有关“狼人”的传说。

  “你们可知,近日郊外发现了几具无名尸体,都是被拧断脖子惨死的。所有名门正派都忙着封锁消息,怕的就是引起恐慌……”

  “拧断脖子?这种死法可是多年没出现过了!莫非是狼人所为?”

  “难道如今还有狼人活着么?二十多年前,我们所有正派同道联合起来,不早就将狼人剿灭干净了么?那作恶多端的南宫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好不痛快!”

  “是啊,亏得武林同道们联手斩草除根,誓不让狼人继续祸害武林!”

  “若今时今日还有狼人余孽苟活世间,我们便再次联起手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便是!”

  ……

  琅芳忍不住又拉了一位店小二来问。

  “狼人是什么?是狼养大的人么?”

  店小二瞟了琅芳一眼,轻轻一笑:“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金陵吧?”

  “……”

  是不是这金陵城里所有的店小二都喜欢说一模一样的话?

  琅芳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店小二笑着回答道:“这‘狼人’啊,是我们中原武林对飞廉族的蔑称。飞廉族上百年前从西域迁徙而来,与我们中原人士本就不是同脉。当年武林中曾有个赫赫有名的家族,叫做南宫世家——他们便全都是飞廉族血脉。”

  “他们有什么和常人不同之处么?”

  “大部分飞廉族的人都是绿瞳,在黑暗中尤其明显。所以我们才会管他们叫‘狼人’。”店小二说道,“但也并非所有飞廉族人全都是绿瞳。狼人最大的共同点是天生神力,而且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左手上。我们常人大都惯用右手,而他们狼人往往右手孱弱,左手却力大无穷,轻易便可将人的脖子拧断……”

  “这么可怕?”

  店小二在描述时,神情十分投入,还配上伸手比划,导致琅芳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姑娘放心!如今这飞廉族早就被铲除干净啦!”店小二笑了笑,“想当年那南宫家四处掳掠无辜村民,以活人鲜血大练巫蛊之术……我们江湖中人人自危,正道人士终于联起手来,彻底歼灭了这南宫家,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曾放过!”

  “襁褓中的婴儿……是无辜的吧?”琅芳不由得心生恻隐。

  “有什么无辜的啊!但凡是飞廉族的,便都是天生的妖怪,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的!”店小二高声说道,“幸亏当年正道人士对这南宫家斩草除根,这才有武林这二十多年的太平啊!”

  旁边桌的客人听到店小二这样说,也纷纷点头附和起来。

  琅芳沉吟不语。

  

  在各大酒楼中辗转听了大半日的八卦杂谈,琅芳也觉得有些乏味了。离开酒楼前,她用茶水把自己涂黑的脸颊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的帽子也取了下来,彻彻底底恢复了女装扮相。

  这金陵城里的人一个个目光如炬,她这点女扮男装的伎俩压根不管用。

  她从包袱中拿出父亲交给自己的信,走出酒楼便开始在城中寻觅起了姑母的住处来。

  这金陵城富庶繁华,到处都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盛景,琅芳没走多久便被街上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迷了眼,情不自禁地流连忘返起来。远远地,有一处酒楼传出了旖旎的歌声,酒香、菜香和脂粉香随着空气迎面飘来。

  琅芳被那音乐和香味吸引,情不自禁地循着源头走了过去。她走近了才发现,那酒楼门前,现下正有一帮人在推搡吵闹着。

  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此刻正狠狠揪着两名女子的衣领,把她们往这飘着香气的酒楼里拽,那两名女子又哭又叫抵死不从。一旁不远处是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向这几名大汉磕头告饶。

  “求求各位行行好吧!放过小人的妻女吧!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来还债!”

  “呵,我们少爷已经给过你宽限了!”其中一名大汉厉声道,“你自己欠债不还,那便活该将老婆孩子卖进青楼抵债!”

  “我已将本金还清,利息实在是还不起啊!”那个跪倒在地的男子声嘶力竭地哭诉道,“我当初签字画押,只说若到期无法偿还,便甘愿抵押全部家产!我已将房契都给了你们,你们为何还不愿放过我的妻女……”

  “你自己说的,全部家产!”另一名大汉冷笑道,“那自然包括你的老婆孩子了!”

  “求求几位大爷行行好吧!”那中年男子又开始不住地磕头,“我愿卖身为奴,终身供韩少爷差遣!只求韩少爷能放过她们!”

  “你卖身为奴能值几个钱?”一旁的大汉笑道,“真要说起来,自然还是你女儿最值钱了!可惜我们少爷没看上,不然能让少爷收了房也是她的福分!我们今日把你老婆孩子卖进这青楼,韩少爷便和你债务两清,你日后赚了钱再讨个老婆不就是了?”

  “大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那中年男子敢怒不敢言,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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