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琅芳又诧异又愤怒,“这姓韩的不仅是个杀人犯,而且他哪怕活下来也是个残疾……”
“这不是正好么?他便再也没有能力伤害我了。”袁兰君的神色和语气都异常平静。
琅芳又是一怔。
“兰君啊,是母亲对不住你……”姑母颤声说道,“其实我早该知道,家中丫鬟的事与那韩钺益脱不开干系。每次家中出了人命,他便会托人给我送来银票,让我去买新的丫鬟——便像是打碎了我家的碗碟,花钱赔偿一般。我收了他的钱,便次次装聋作哑,并没有追查了……”
“姑母,你竟然早就知道!”琅芳怒道,“你既知道,怎么还敢把表姐嫁过去?”
“我想着,那些丫鬟不过是下人罢了。我们兰君金尊玉贵,他八抬大轿娶回去,总会好好呵护的。”姑母叹气,“那日你问我,韩钺益的发妻是如何亡故的,我也专程打听过了。那女子在出阁前便体弱多病,后来心情郁郁,便一病不起——韩钺益的确不曾对她施暴。你要知道,这些豪绅之家有许多家宴,都需要当家主母出席。即便是为了面子,他也不敢虐待兰君的。”
更何况,如今的韩钺益已然成了残废,余生恐怕都难以自理了。
“可是……”
琅芳还待要说什么,却被表姐柔声打断:“芳儿,我不像你,在这金陵城里无牵无挂的,可以任性妄为。今朝你将那韩钺益打成残废,但他自己也手握人命,正是两边都说不清的情况。若我仍旧愿意嫁过去服侍他一辈子,两家的恩怨就此了结,他也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了。”
袁兰君轻轻抬眼,一双幽黑的眼眸沉静如水:“但我若悔婚,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会因此遭到横祸。我不能做这样的不孝女,也不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你说是不是?”
琅芳一时说不上表姐这话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哪里都不对。
她头脑凌乱,过了片刻才颤声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余生过得快不快乐,当真就一点也不重要么?”
“女子的命数不是向来如此么?”袁兰君惨淡一笑,“嫁得好与不好,横竖也是一辈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表姐!”琅芳急得跺脚。
有了这些天的相处,琅芳深知表姐袁兰君只不过是表面温柔谦和,其实内心极有主见,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再难说动。
此时看到她这样明确的态度,琅芳心知自己无法动摇,只觉得痛心疾首。
“好了,芳儿,你快去房里擦擦脸,好好洗洗身上的血污吧。”表姐柔声说道,“今晚我和母亲会遣人把你的行李收拾好,由明日开始,你便不能继续住在我们家了——当下,我们急需向韩家示好,这样才能维系这场婚约,也能把整件事平息下来。”
这袁家的家主常年在外经商不归,平日里都是由主母主持家中事务。琅芳见惯了姑母左右逢源能说会道的模样,而表姐总是羞怯怯的一言不发。却没有想到,如今真到了大事临头,表姐倒成了整个家里的主心骨。
琅芳讶异地望着表姐温柔坚定的眼眸,再也说不出话,一时间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空荡。
翌日清晨,琅芳起身走出房间,果然发现自己的行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房门口。她闷闷地拿起行李,低头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刚拐了个弯,她便看到表姐袁兰君正站在回廊上等着她。
“芳儿,这些天以来,我真的特别喜欢你……如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我们全家,实在是对不住你。”袁兰君柔声致歉,随后塞了一个钱袋子到琅芳手里来,“这是我和母亲手头上凑出来的一些银两,你拿着做盘缠也好,去住客栈也罢,总能维系好一阵子了。”
琅芳推脱了一会儿,见表姐态度坚决,便只好将银两收下了。
“对了,我之前看你时常在房中把玩着一块玉佩——”袁兰君像是想起了什么,“若那玉佩的主人是你的好友,你此时能去投靠他,便再好不过了。”
“你认得那块玉佩?”琅芳疑惑道。
没想到表姐袁兰君心细如发,竟还能记得这许多细节。
“自然认得。那玉佩上,刻的是武林盟主张北冥的家徽。”表姐点点头,“你若和张家有交情,能求得张盟主的庇护,便不必害怕那韩家再找你麻烦了。”
“……张北冥?”
这么说来,张巽的来历当真和武林盟主有关系?
他既能随身佩戴张盟主的家徽,又能使用那般富丽堂皇的画舫……他的身份,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多谢表姐告知。”
琅芳谢过袁兰君便告辞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折回到表姐面前。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龙鳞匕首,塞到了表姐的手里。
“表姐给我塞了银子,还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到。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便把这个留给你吧。”琅芳神情复杂地看着袁兰君,“我知道,你执意要嫁去韩家,谁也拦不住你——那么你便将这匕首随身带着,以后谁若欺负你,你便拿它防身……无论如何,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芳儿……”袁兰君收下那冰凉的龙鳞匕首,双眸中分明有秋水荡漾,“谢谢你。”
琅芳提着行李牵着马,由袁府的侧门离开。
才走了两步路,便有人大声呼唤着她,快步追了上来。
“芳小姐!你等等我!”
琅芳抬眸看去,发现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是气喘吁吁的李妈妈。
李妈妈身上背着个简易的包袱,身穿一套简单的麻布衣衫,打扮得不再像是这袁府的女管家,倒像是个寻常的村妇。
“你这是……”
“芳小姐!我听说,主母和兰君小姐不让你继续住在袁府了——你带我一起走吧!”李妈妈热切地说道。
“啊?”
“丽贞小姐对我有大恩,我本就无以为报!”李妈妈激动地说道,“现在,你又是为了替我们家霸婷报仇,才惹上了这个大麻烦……你让我贴身服侍你吧!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干活儿很利索的,为你做牛做马都可以!”
“呃那个,李妈妈……”琅芳挠了挠头,努力酝酿措辞,“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事事亲力亲为惯了,不需要人服侍。你还是继续留在袁府帮姑母的忙吧。”
“没人服侍怎么行?你可是丽贞小姐唯一的骨肉!”李妈妈说道,“你放心!你若嫌烦的话,我绝不打扰你!我只默默跟在旁边,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真的不用了!”琅芳哭笑不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次来金陵城,还有一些别的任务,独自一人行动比较方便。你若是为我好,便安心留在袁府照顾我表姐,别让她受了那韩家的欺负。”
两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一阵,李妈妈终于被说动了:“好吧芳小姐,你想让我留在袁府,我便听你的话。你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随时回来告诉我!”
琅芳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对话,刚要挥手跟李妈妈告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李妈妈!你不是曾经在王家服侍过一段时间么?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小姨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里?”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