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巽离开之后,琅芳的嘴角就像是缝在脸上似的,再也没掉下来过——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随时随地的笑容。
王敏贞一见到她这副痴汉嘴脸,就想敲她脑袋。
与笑容一起常驻的,还有加倍充沛的精力:琅芳当天便开始悉心研读张巽带来的武学典籍,以拂柳鞭代替宝剑,开始在小姨的院子里耍起了那套“流光剑法”。
这剑法宛如其名一般,轻盈矫捷,变幻莫测,便似一道道天际流光般炫目多彩。即便琅芳使用的是鞭子,她仍然能感受到这套剑法的奥妙离奇。她不禁想起那日在旷野上,张巽抽出腰间软剑与葳蕤一起与那南宫景秋对打,使用的剑法也是这般奥妙无穷,令人目不暇接。
看来张巽送来的武学典籍,都是她亲自研习过的佳作。
平时当琅芳在外面活蹦乱跳的时候,小姨王敏贞都是独自关起门来读自己的医学药理,但今天却很奇怪:小姨竟然破天荒地负手站在院子里,凝神观赏起了琅芳练武,一看就是良久。
小姨该不会是因为撞见了自己和张巽的那个画面,守在旁边等着调侃自己吧?
琅芳越想越觉得赧然,终于在小姨的逼视下忍无可忍,停下了手中的招式:“小姨,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没想到,小姨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么多年了,这个画面我已经想象了几百上千回了。”
“……”
想象自己外甥女被人摸胸的画面?
“你可知这套‘流光剑法’的创作者是谁?”在琅芳进一步想歪之前,小姨开始出题考较她。
“书上不是有署名么?”琅芳随口说道,“我记得是一个叫什么‘凌寒居士’的……”
“对,凌寒居士。”小姨缓缓说道,“张巽给你送来的另一本典籍,讲暗器的那本《晓暮云深》,也是这位凌寒居士的作品。”
“这位前辈还挺多才多艺!”
“何止是多才多艺!”小姨认真地说道,“此人不仅通晓剑法和暗器,也对医学药理十分有心得。我常在张家的藏书阁里借阅典籍,看过这位凌寒居士的许多作品——连建筑图纸、烹饪秘方、诗词画作都是有的。还有不少散轶的典籍,也是由这位凌寒居士重新编纂修订,我才能有机会看到。”
“那这真是一位高人啊!”琅芳感叹道。
“是啊。我最初只是为了查找药理,后来循着此人的书一本本读下来,视野拓宽了许多。”小姨感叹道,“只可惜我不懂舞刀弄剑,每次读到凌寒居士写的那些武功心法,我都只能粗略想象一番……今天我总算见到真正的流光剑法了。”
——原来小姨想象的是“流光剑法”的画面啊!
“哟,小姨,看来你很崇拜这位高人嘛!”琅芳看出了小姨脸上那难得的仰慕神色,“不知这位高人现在可还在世?你有没有尝试去寻访过?”
“即使还在世,我也肯定找不到的。”小姨摇了摇头,惋惜道,“我读到的最后一本凌寒居士的书,也已是十年前的作品了。他在那里面提及,他隐居在一处叫做‘孤悬山庄’的隐蔽所在,觅得此生心安,以后再不问世事……想来也是吧,像他这样妙的一个人,早已不需要世俗认可,亦能活得自由自在,正不需要我辈俗人去打扰。”
孤悬山庄——听着是挺世外桃源的感觉。
说到这里,小姨忽然向琅芳问道:“芳儿,你可知这流光剑法妙在哪里?”
“这剑招出其不意,变化多端……”
“我不是说剑招,而是剑意。”小姨打断道。
“剑意?”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小姨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缓缓说道,“此剑法名为‘流光’,取的并非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之意。‘流光剑法’的剑意,取的是人生世世代代无穷已,唯一轮皎月万古不变——所以剑招才能不疾不徐,而又能绵绵不绝。”
琅芳不由得一愣。
她初初开始练习这剑法,只觉得好看好玩,全然没有想到“剑意”这一层。
经过了小姨的点拨,她顿感此剑法后劲无穷,于千变万化中自有一股剑意恒常如故——如这千百年来岁月沧桑,天际明月纵有阴晴圆缺,但婵娟始终普照大地。
领悟到这一层之后,琅芳不再像方才那样漫无目的地耍弄招式了,她飞身跃起,重新耍起了拂柳鞭,却在每招每式中都倾注了自己的思考和情感。渐渐地,她脱离了书本上固有的招式,于每一招中幻化出了无穷的变化,唯有一股不变的剑气始终蕴藏在其中。
小姨忍不住为她鼓掌赞叹:“我们家芳儿的确是个武学奇才!”
能获得小姨的一句真心赞许,真是难得。
练了好一会儿“流光剑法”之后,琅芳这才想起了什么:“小姨,你不是研究药理的么?怎么会对剑法有这么深的领悟?”
“我对剑法没什么兴趣,主要是比较了解凌寒居士这个人吧。”小姨耸了耸肩,“张巽送来的另一本《晓暮云深》,你若有兴趣,我也可以跟你说几句。”
“噢?说说看!”
“寻常的暗器功法,要么叫做什么飞沙走石,要么叫做什么暴雨梨花——取的皆是暗器密不透风、凌厉精准、令人无从闪躲之意。”小姨缓缓解说道,“而这‘晓暮云深’却是由心而发,以相思之情比喻暗器之法。你想想,这世间最复杂多变的东西,难道是武功身法么?自然不是。这世间最复杂多变的,恰恰是人心。”
“什么叫‘以相思之情比喻暗器之法’?”琅芳不解道。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小姨缓缓吟诵了一句,“我想,这便是‘晓暮云深’的出处。使用暗器,纵使你身法如何伶俐敏捷,若你思维不够灵巧,便只能达到二流水准。反之,若你思维过于跳跃,亦会迷失方向。真正的高手,每一招都是由心而发,因此无论花开花落、云展云舒,只需心中笃定一个目标,便总能于千变万化当中,百发百中。”
“……”
听完小姨的解读和指点,琅芳再度陷入了沉思。
她忍不住细细翻看着那本讲解暗器手法的《晓暮云深》,很快就在字里行间领悟到了方才小姨解读出来的深意——这本书本就偏重理论,若非小姨点拨,她自己读下来恐怕是一头雾水,全然不得其法。
有了这事半功倍的阅读,她不禁对小姨充满感激,恨不能投桃报李:“小姨,不如我改天替你去问问张巽!想来张盟主交游广阔,家中又收藏着这么多本凌寒居士的著作,搞不好他们家与这凌寒居士有什么交情,有机会安排你见上一面呢?”
“我……”
琅芳难得在小姨脸上看到这样犹疑不决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小姨才说道:“若此生真有机会见到他……我只想远远地看一眼就好,绝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琅芳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她竟然在小姨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少女怀春的味道?
当晚,由这位“凌寒居士”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小姨和琅芳开始畅谈起来。琅芳对张巽家中的往事秘闻充满了好奇,难得逮到这个机会,便缠着小姨问个不休。
“小姨啊,你记不记得张巽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我刚来张家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那时候就长得很好看,而且身材挺拔,比同龄的女孩子都高一些。”小姨回忆道,“只可惜她三天两头都是病殃殃的,经常发烧冒冷汗,晚上做噩梦手脚冰凉……可能是被她哥哥的那场意外刺激的吧。”
“她这样……病了很久么?”琅芳不由得心中一颤。
“嗯,前前后后有两三年的样子,病情反反复复——总是刚吃了药好一些,过两天便又听说她发热病倒了。”小姨说道,“而且她这个人特别倔,一直说要出去寻找她失踪的母亲。张北冥觉得她胡闹,便故意激她,说她这样的身体,恐怕连后院里的湖都淌不过去。结果……”
“结果她就开始苦练轻功了?”
“是啊。她本来也学了几年武,有一些基本功在。但她身体孱弱,后来张北冥就不许她再学了。”小姨缓缓说道,“受了张北冥这一激之后,她便经常去藏书阁里偷武学秘籍,然后自己悄悄躲起来练——我那时总能在藏书阁里碰到她,她让我别告诉别人,我便装聋作哑。”
“……幸亏碰到的是你。”
“总之啊,她只要身体稍好一些,便会躲起来练武功。我那时候常常能听到,静柔小姐又昏倒在后院被人抬回房间的消息——这孩子真是倔得不得了,跟她父亲一样。”小姨叹气道,“后来张北冥也醒悟了,便专程派了个贴身护卫陪静柔小姐一起练武,起码这样还能看着点。”
这个贴身护卫,显然就是葳蕤了。
“我也是没想到,静柔那样孱弱的身子骨,这些年下来,倒真让她练到了一般高手的水准。”小姨感叹,“如今静柔的武功,恐怕不会比她那三位饭桶师兄差——唯独就是赶不上那吕之凡了。”
“所以说,吕之凡真的非常厉害?”
“废话!他可是鹿鸣君吕之凡——你以为光是口头上仁义道德,便能有这般声望么?江湖中人,到底还是靠拳头说话的。”小姨淡淡地说道,“我猜,吕之凡如今的武功,应该不会比张北冥差多少了。”
天哪……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打败这个家伙?
“对了,我还想问——”琅芳想了想,“张巽后来去找她母亲了么?有消息么?”
“没找到。”小姨回答道,“她母亲陈氏,从前终日在家打理大小事务,一朝不知所踪,大家都压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张北冥甚至猜想,陈氏是放不下儿子的事,云游四海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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