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来到张巽的闺房附近时,便迎面见到吕之凡一脸黑气地走出来。
一看就是在张巽那里碰了钉子。
吕之凡这人修养极好,即便神情不太痛快,但当他迎面遇到那些丫鬟仆妇时,他还是会表现出友善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十分谦恭礼貌——琅芳一面在心里鄙夷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一面又因为看到他这样不开心,而莫名地感到有些开心。
琅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张巽的房间,发现她正坐在书桌前,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张巽,你还在忙么?”琅芳试探地问道。
“你来了?”张巽睁眼看到琅芳,苍白疲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笑意,“刚和吕之凡吵完一架,算是把今天该做的事做完了。明天的架留到明天接着吵吧。”
“你们在吵什么?”
“好了,今天先不想这些了。”张巽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来走向琅芳,“你是来找我讨教功夫的么?‘流光剑法’开始练了么?”
“嗯,你现在有时间么?我耍给你看!”琅芳跃跃欲试。
“那我们去藏书阁那边吧,那边傍着山,空间大,闲杂人等也少——”张巽一面说着,一面领着琅芳朝外走去,“小时候,我和哥哥都是在藏书阁前坪开始学走路的。后来,我自己也经常躲在那附近练武……”
……就是倒在那附近被抬回房间的么?
琅芳在藏书阁前的石板路上站定,手握拂柳鞭,起势一招“何处相思明月楼”便朝张巽攻去。张巽不慌不忙地后退闪躲,一面夸赞道:“才短短一日,你竟能将剑意领悟到这一层——真是天纵奇才!”
琅芳轻轻一笑,手中鞭法依旧空灵轻巧,在空中一个转身,便又使出一招“捣衣砧上拂还来”,鞭法缠绕不休直逼张巽面前。
“有意思。”张巽被她攻得左闪右避,终于不再一味后退,而是开始抬掌格挡,“寻常人只以为这招单一不变,你又是如何悟出来这许多变化的?”
“千变万化,剑气依然!”
琅芳笃定攻势,趁势靠近了张巽,又使出一招“但见长江送流水”。
此番她便如象棋上的“车”一样长驱直入,张巽仍旧礼让地没有掏出武器还击,却被她这强势的攻击逼得不能不一路后退。
琅芳忽然收回鞭子,趁机欺身而上,迅速地在张巽白皙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
张巽猛然一怔,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张巽,这不能怪我——只怪你今天太好看了。”
耍完流氓的琅芳,当即毫无愧疚地转身而去,降落在一旁的树干上,将手中的拂柳鞭顺手往头顶的树枝上便是一搭。
没成想,这随手的一搭,竟从树上抽落下来一只好大的黑鸟。
这天上午,葳蕤原本优哉游哉地衔着一片叶子、躺在藏书阁外的树干上看鸟儿吵架,后来晒着晒着太阳便打起了盹。忽然间,睡梦中的他只感觉到一阵疾风迎面而来——接着兜头便是一鞭子,抽到了他枕着的树枝上。
他本能地一惊而起,从树上飞身跃下。
待他降落在地,才看清楚笑盈盈站在树上的琅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主人啊,你怎么又把这只小母狮给招来了!”
“我……”
张巽此时徐徐降落在了湖边的大石上,被琅芳突袭亲吻过的脸颊依旧通红,说话竟有些结巴:“那个……葳蕤,不,不如你陪她过过招?我稍微休息一下。”
“唉,好吧!”葳蕤叹了一口气,飞身便去夺琅芳手中的拂柳鞭,“我三招之内结束战斗。”
“你……让着她一点!”张巽慌忙叫道,“我只让你陪她过招,可没让你欺负她。”
“我不用他让!”琅芳一个闪身躲过了葳蕤的夺鞭,回身对他挑衅道,“倘若三招之内你夺不走我的鞭子,那便算是我赢,怎么样?”
“一言为定!”
葳蕤迅速在空中旋转,整个人宛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琅芳身边,再度伸手夺鞭。
不愧是闪电精——这移动的速度简直不是常人!
琅芳打起精神,迅速施展出“寒江踏雪”的步法,左闪右避地和他玩起了争夺游戏。另一方面,琅芳脑子迅速转起来,将“流光剑法”的绵绵剑意与“无花无叶掌”的大象无形融为一体,一套招式配合下来气定神闲,竟让葳蕤没能近得了她的身。
“哟,小母狮有点意思!”葳蕤原本漫不经心,此时倒是来了兴趣。旋即他加了几分力,使出第三招向琅芳袭来。
葳蕤轻功奇绝,身手更是矫捷无比。此时见他上了心,琅芳也不敢松懈。
眼见得葳蕤虽未使用兵器,但是速度极快,人还未到面前,掌风便已扑面而来——琅芳忽然想起昨晚阅读的“晓暮云深”,便将暗器心法融入到了身法之中,以声东击西的方式,在葳蕤这强势的攻击下侧身而出,躲过了他的抢夺。
葳蕤再次夺鞭不成,降落在树干上站定,轻轻一笑:“行吧,算我输了。”
“这不叫‘算’你输了——输了就是输了!”琅芳得理不饶人。
“行行行,没抢到你的鞭子,确实是我输了。”
听到葳蕤爽快地认了输,琅芳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着奔向张巽邀赏:“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聪明,特别厉害!”
张巽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摸了摸琅芳的头:“对,芳儿是练武的天才。”
“这里便是张府的藏书阁么?”琅芳抬头望向面前这偌大的高楼,“我听说我小姨经常在这里面找书看,你小时候也经常进来偷书——我可以进去参观一下么?”
“当然可以。”张巽朝葳蕤招了招手,“你既有兴趣,那我们陪你进去看看。”
“主人,洒扫的大叔前脚刚走!”葳蕤插嘴道,“可别让这小母狮把藏书阁弄得一团乱了。”
“我才不会呢!”
“她不会的。”
琅芳和张巽几乎是异口同声,葳蕤也便不再提出异议了。
这武林盟主家的藏书阁,果然浩如烟海。
此楼从外观便可见气势恢宏,进入内部之后,琅芳才发现整栋楼的建筑结构也十分复杂——抬眼望去竟有二十多层的高度,每层楼都浩浩荡荡地摆放着藏书。镂空的中庭是一根粗大的梁柱,挂在梁柱上的是一个像鸵鸟蛋一般的小房间,四周围都是滚动的齿轮。
“这是什么?”琅芳走上前去,好奇道。
“因为藏书阁的总楼层太高,为了方便腿脚不便之人,我母亲当年亲自设计了这个装置。”张巽一面说着,一边推开那鸵鸟蛋的门,躬身走了进去,“此处可容纳三到五人,待关上门后,此物便可依靠两侧齿轮转动而升高,将我们直接带去顶层。”
“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琅芳惊喜之下,便跟着钻了进去。
这鸵鸟蛋一样的小空间,周围竟都是玻璃制成的,进去之后还能看清楚外间景象——这设计真是巧妙极了!
随着鸵鸟蛋的升高,琅芳一面留神观望,一面听着张巽的介绍。
“我母亲从前对建筑结构颇有研究,又因为我们张氏家门武功以五行八卦为根基,所以此楼也是采用同样的原理:天地定位,山泽通气——以乾为南、以坤为北,我们如今便处在整栋楼的西北角,即艮位,也叫做山位。”张巽徐徐说道,“由此处向外望去,共有六条岔道,分别通向不同种类的书目:这一侧是棋谱与书画,这一侧是内功心法,这一侧是医学药理……”
“六轨之道,谓之曰‘庄’。”一旁的葳蕤闭着眼睛补充,显然是已经把这番介绍听了无数回,早已滚瓜烂熟,“夫人当年在‘艮山位’的‘庄道’上设置此升降之物,为的就是利用此处特殊的地势,孤悬于高处,将整间藏书阁一览无遗。”
孤悬于高处?
骤然听到这么多生僻的概念,琅芳只能努力地捕捉关键词来消化。
什么艮山位?什么庄道?
都是什么东西……
正当她几乎决定放弃理解的时候,小姨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回响起来:“……我读到的最后一本凌寒居士的书,也已是十年前的作品了……他隐居在一处叫做‘孤悬山庄’的隐蔽所在,觅得此生心安……”
对于张巽和葳蕤那天书般的介绍,琅芳原本就理解得支离破碎,此刻她竟忽然莫名其妙地把所有关键词串了起来——
“孤悬山庄!”琅芳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张巽和葳蕤同时疑惑地望向了琅芳。
“那个,张巽,就是你给我送来的那两本书!那个作者,不是叫凌寒居士么?”琅芳努力组织语言,“你可认得这个人?”
“我只知藏书阁中有许多这位前辈的作品,却并不了解这位前辈的生平。”张巽答道。
“我小姨读过这位凌寒居士的每一本书,对此人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琅芳说道,“昨日我听小姨说,那位凌寒居士后来便隐居在一个叫做‘孤悬山庄’的地方,刚才我听你们那样介绍,不知怎么便串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琅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听不懂那些高深的概念,只能抓住只言片语来胡乱联想……”
“慢着——我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孤悬山庄’这么一处所在。”张巽看了琅芳一眼,凝神思索了片刻,又望向葳蕤。
葳蕤显然领悟到了张巽的意思:“若此处真是所谓的‘孤悬山庄’,那么凌寒居士便是……”
“我母亲。”
张巽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棕黑色的眼眸明显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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