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旧日疑云

  空气如死寂般沉默了一阵子。

  终于,还是葳蕤上前一步,拾起了木盒里的那枚佩玉:“主人,你有没有在这上面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张巽略微回过神来,伸手接过那块佩玉闻了闻,眉头微蹙:“这个味道……是不是最近才闻到过?”

  琅芳也凑上前去,只觉得那佩玉上带着几分类似烟草的气息,又比烟草气息更为古怪些。

  的确好像最近在哪里闻到过。

  若按照葳蕤所说,这块玉佩属于已故的张家大公子——那么这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旧物了。有什么气味能够持续这么多年呢?

  “不如去问问我小姨吧!”琅芳提议道,“她精通药理,应该有法子帮忙验出来。”

  

  “凌寒居士”的真实身份,也一下子给王敏贞带来极大的刺激。

  王敏贞激动地翻阅着木盒里那数页属于“凌寒居士”的未完成书稿,愣了半天神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句:“张北冥那家伙……真是暴殄天物了!”

  琅芳连忙暗戳戳踢了小姨一脚,提醒她张北冥的亲生女儿就在现场。

  张巽倒是并不介怀,反而主动向小姨问道:“我听芳儿说,您读过凌寒居士的每一本书?”

  “是啊!凌寒居士,可以说是我毕生最为欣赏之人——可惜无缘一见!”王敏贞激动道,“我还正想问问你,她的本名叫什么?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喜欢做些什么?”

  “家母名叫……陈小梅,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张巽淡淡一笑,“在我的记忆里,她也只是个很普通的母亲,她喜欢整理家中院落,总是在学习做新的菜,常常挑着灯做针线活……整日都对我和我哥哥唠唠叨叨的。”

  听出张巽声音中的感伤,琅芳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起来。

  “母亲不见以后,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爱去哪里、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张巽神情凄怆,语声依旧无比温柔,“我甚至没有想到,她便是凌寒居士。我以为我母亲只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人,她一点武功都不会,却还总是拼尽全力地护着我和哥哥……”

  “凌寒居士在我心目中,是这世间最惊才绝艳之人!”小姨感叹道,“真是可惜了。”

  “王姨娘,我真的很感谢你,能这么珍视她的才情。”张巽真诚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儿……其实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她。你才是她真正的知音。”

  虽然张巽的语气十分平静,但琅芳在一旁听着,已然是泪眼婆娑。

  

  好不容易从惋惜和感伤的氛围中平静下来,小姨开始细细研究张家大公子的那块佩玉。

  她反复检视着那块翡翠,拿出了一整套工具,又是研磨粉末,又是调制液体,又是翻阅书籍……过了好一会儿,她蹙眉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好像是蛊毒。”

  “蛊毒?”琅芳疑惑道。

  “什么毒,能持续这么多年不散?”张巽亦讶异道。

  何以一块有将近十年历史的佩玉上,会残留着蛊毒的痕迹,甚至清晰到能让人闻见?

  “凌寒居士应该曾经将这块玉在某种药物中浸泡过,所以上面的蛊毒才得以经久不散。”小姨缓缓说道,“居士是个精通药理之人,她当年应该是在追查此事。”

  葳蕤忽然间一拍大腿:“我就说在哪里闻到过!我们那晚……是不是在那个南宫景秋身上,也闻到过类似的气味?”

  经过葳蕤的提醒,琅芳和张巽也刹那间醍醐灌顶。

  用蛊虫驱动丧尸的南宫景秋,身上有蛊毒的残余气味,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气味单拎出来怪异得很,但是当晚夹杂在丧尸的腥臭味当中,便只是若隐若现,并没有那么惹人注意了。

  “这蛊毒,有什么作用?”张巽问道。

  张巽的母亲究竟在追查什么呢?

  

  “若我没有验错,这是飞廉族人常用的一种蛊毒,名叫‘醉欲眠’。”小姨正色道,“听上去是个很文雅的名字,实则其毒无比。只需小小一瓶,便可使人神智疯魔,使牲畜癫狂失控。”

  “牲畜癫狂失控……”

  张巽和葳蕤互视一眼,显然是同时想到了什么,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小姨,你的意思是——”琅芳也很快想到了那一层,“当年张家大公子的堕马,或许并不是一场意外?”

  小姨点了点头:“通常中了这种蛊毒之后,并不会马上发作,而会等足大约十二个时辰才开始。癫狂的牲畜会发出比平时多十几倍的力气,突然发足狂奔,直到力竭而死。在暴毙后的一个时辰,那牲畜会突然开始七窍流血……”

  小姨还未说完,张巽已然跌坐在椅子上。

  琅芳察觉到她神色的异样,连忙走近问道:“当年大公子的坐骑便是……”

  不等琅芳问完,张巽已然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莫非,夫人当年就是发现了大公子的死有蹊跷,所以才会……”葳蕤忍不住猜测道。

  “多半是的。”小姨郑重地说道,“凌寒居士是何等聪明渊博之人——这种连我都能验出来的毒,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可是,母亲失踪的时候,我哥哥已经过世了好几个月……”张巽犹疑道,“整整几个月的时间,母亲从未向我和父亲提到过她的怀疑。”

  “你那时太小,身子又弱,你母亲一定是不想把你置于危险当中。”小姨分析道,“至于张北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性情豪爽不羁,容易轻信他人。你母亲或许也是太了解他了,所以害怕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贸然告诉他,他反倒走漏了风声。”

  “那会是什么人呢?”琅芳疑惑道,“竟敢算计到武林盟主的头上?”

  “这个简单啊!你只需要看,大公子出事之后,最大的获益者是谁,不就知道了么?”小姨看了琅芳一眼,俨然是嫌弃她的智力水平。

  “获益者?”

  “丁师兄、罗师兄、马师兄……”葳蕤已经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数到此处时,他抬眸看了一眼张巽,“还有,吕之凡。”

  张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时没有说话。

  

  “嗯,我也记得!”小姨回忆道,“当年我刚来这府上时,就听说张北冥的几个徒弟争得很厉害,都想继承他的那门绝世武功‘垂天诀’。我听说这‘垂天诀’每一代仅可有一个传人,当年张北冥显然是准备传给大公子的——唯有大公子出事了,这几个人才能有机会。”

  “当年我曾与几位师兄一起学武,他们都与我哥哥称兄道弟,很是热络。”张巽轻声说道,“我哥哥性情疏豪,但凡得了什么罕见的武功或是兵器,也总会去跟他们分享……”

  “主人,这世道人心,原本就是如此。”葳蕤低声道,“以善意待人,未必能得善意回报。”

  “当年居士追查大公子的死因,后来多半已经掌握了真相。”小姨的语气十分笃定,“既然她不可能抛下静柔离家出走,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被那凶手控制了。”

  说到这里,小姨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不是说,那城郊的地道,与我们府中的地道,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是啊!甚至那南宫景秋驱动丧尸,也是用府中地底壁画上的规律……”琅芳补充道。

  “这么说来,居士有可能是落在了飞廉族人的手里?”小姨沉吟道。

  “也就是说——盟主的其中一位徒弟,和飞廉族人有所勾结?”葳蕤进一步得出结论。

  “多半便是如此了。”

  小姨点点头,长叹一口气,片刻之后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不好!”

  琅芳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吓了一跳:“又怎么了?”

  只见小姨深深蹙眉,伸手便抓过了张巽的手,现场给她号起了脉。

  

  “姨娘,可是我有什么不妥?”张巽问道。

  “我方才说,这‘醉欲眠’若取上一瓶,足可使人兽发疯。”小姨缓缓说道,“但若此毒只取一滴,便可使人噩梦不断、发热惊厥……长此以往,丹田气海受不了磋磨,身子便伤了根本,再也无法修习高阶武学了。”

  小姨顿了顿,抬眸望向张巽:“你不觉得,你那几年的不断发热,也来得有些古怪么?”

  众人皆是一惊。

  “不……不会吧!”琅芳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心头猛震,抬起手便颤抖着紧紧握住了张巽的手。

  张巽反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方才说到‘垂天诀’,我便忽然在想,当时静柔也拜在张北冥门下。”王敏贞说道,“我若是那下毒之人,既然我的目标是获得‘垂天诀’,那么我谋害的对象就不会仅仅是大公子一人。”

  “倘若真的有人对我投毒,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此人手下留情?”张巽苦笑道,“起码我现在既没死也没疯,还能天天给他们添堵。”

  进府以来,琅芳也早已观察到,张北冥的其他那三名徒弟,如今在师门中并没有多少话语权。甚至那鹿鸣君吕之凡都处处遭到掣肘——真正的许多核心决策,仍然是由张巽控制着的。

  “倘若要追查真凶,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琅芳问道。

  “如果是我,会用排除法,一个个地验。”王敏贞说道,“静柔,你可记得你那几位师兄是否曾经给你送过什么礼物?”

  “每年生辰,他们都会循例送些东西。”张巽答道,“衣裳首饰、胭脂香料,都是有的。”

  “能不能借我几天,让我帮你逐一检验?”王敏贞提议道,“虽然已经年深日久——但我记得居士曾在书中提到过‘复原之法’。若你当真也曾经被投毒的话,我可以试着调配出她使用的那种药剂,或许能为你追查出当年的毒源。”

  “如此……那就劳烦姨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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