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迅速在金丝软甲外面披了件外套,便匆忙推门走出了院子:“我我我……我起来了!”
“哟,平时没看见这么快爬起来!”小姨偏要拆台,“是不是听到人家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床了啊?”
“小姨!”琅芳气得跺脚。
瞪了小姨一眼之后,再望向张巽,琅芳不禁又愣住了。
张巽今日来访,是作女装打扮。她身上穿着一套鹅黄色的衣裳,头上用红色发带束起一个高马尾,其余乌黑的长发亦整齐地披在脑后,愈发突显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和轮廓分明的五官。她这回连耳坠都没有佩戴,全身上下什么首饰也没有,苍白的面容丝毫不施脂粉,只见得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微含着笑意。
若说那日在英雄宴上衣袂飘飘的她,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那么今日的她,则是个英姿飒爽、俊朗利落的少女。
琅芳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感受到琅芳这直勾勾的注视之后,张巽不由得脸颊微红,旋即轻声说道:“要不要进屋让我看看你的伤?”
随张巽一同来访的两个丫鬟,端了几个托盘送进来,便在张巽的示意下掩门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琅芳此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不堪,更糟糕的是自己身上还乱七八糟地穿着那件金丝软甲——想到自己竟是以一副这样狼狈的面貌出现在张巽眼前,向来自认脸皮比城墙厚的琅芳,此刻竟也不由得赧然到脸颊发热。
张巽倒是丝毫不见怪,她走上前掀开了方才那两个丫鬟送进来的托盘,只见其中一个托盘上堆放着几件簇新的女装,而另一个托盘上则放着两本书和几个药瓶。
张巽顺手拿起其中一个药瓶,递给了琅芳:“这药膏是消炎止痛的,你在胸前抹上一些,伤口好得更快。虽然你当时穿了金丝软甲,但对方指甲锋利、内力强劲,即使有软甲阻挡,恐怕还是留下了伤痕。”
琅芳略一迟疑,又想着张巽也是女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把心一横,直接脱下了身上的金丝软甲和内衬,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来。
果然如张巽所说,虽然并没有破皮流血,但她胸前清晰可见几道淡红色的抓痕。
猝不及防见到琅芳脱衣,张巽脸上一红,本能地侧过身去:“那个……你,还是擦点药吧。虽然未曾流血,但那飞廉族人指甲中含有剧毒,若不及时处理的话,恐有风险。”
琅芳点点头,伸手接过张巽的药膏,用手沾了一些,抹到自己胸前。
“嘶——”
那伤口原本已经不疼了,没想到抹上药膏之后,竟像是被激活了似的,一下子又开始剧烈地刺痛了起来。
听到琅芳的吃痛声,张巽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怎么就连对待自己的身体,也这么粗暴?”
说完,张巽便拿过琅芳手中的药膏,用指尖轻轻沾取一些,在她胸前的抓痕处涂抹起来。
张巽的手指修长柔软,涂抹起药膏也是十分温柔,像是一片羽毛在肌肤上轻轻拂过。
琅芳怔怔凝视着眼前那洁白晶莹的手指,忽然想起小姨曾经嘲笑自己的话:“人家静柔小姐那么漂漂亮亮的一个大姑娘……你竟能把人家认成个男的!”
是啊,这么白皙漂亮的一双手,这样温柔细致的一个人——自己当时到底是有多蠢,竟能仅凭一身男装打扮,便把人家当成个男的!
倘若张巽真是个男子,恐怕自己在重见之后,反倒未必会对她升温这么快。
“怎么了,在想什么?”张巽察觉到她的发怔,一面为她涂抹药膏,一面问道。
“你的手真好看!”琅芳脱口而出,“我刚才在想,干脆蠢死我算了——为什么那时候在清溪镇,我竟没认出来你是女儿身?”
“都是我不好。”张巽轻轻一笑,低垂眼睑,“我一早应当向你言明我是女子,那便不会有后来的误会了。”
“后来的什么误会?”
“我临走那晚……”说到这里,张巽脸颊微红,没有再说下去。
“你是说——我当时告诉你,我喜欢你么?”琅芳歪头望向张巽,坦诚地说道,“我现在也喜欢你啊,这跟你是男是女又没有关系!”
张巽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滞,依旧低着头没有直视琅芳:“那总是……不一样的喜欢。”
“有什么不一样的?”琅芳反问了一句,旋即抓住张巽的手,整个贴上了自己的胸膛,“你看,我现在心跳得好快,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在所有其他人面前都不会这样,唯独在你面前是这样的。我想,这便是喜欢了,对吧?”
张巽的手被琅芳抓着紧贴在胸前,琅芳那扑通扑通的心跳,便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掌心。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琅芳凝神望着张巽,只见她始终低着头,只是白皙的一张脸越涨越红,便像那晚在清溪镇里听到自己告白似的,整个人霎时间石化住了一般。
空气仿佛在此时此地静止下来。
“静柔啊,你等会儿要不要留下来,让我顺便帮你诊个……”
小姨忽然一边说着话一边推门进来。
“……脉……”
此时出现在小姨面前的场景,便是琅芳赤裸着上身,而张巽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胸口。
“对不起打扰了!”愣了片刻之后,王敏贞立马掩门退了出去,“你们继续,就当我没来过!”
随着房门关上,张巽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将自己的手从琅芳胸前抽了回去。
琅芳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狂殴一个叫做“王敏贞”的沙包。
“我……”
过了一会儿,张巽终于缓缓回答道:“我那晚便想对你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或许会有许多错觉。我并不是男子,注定无法满足你对意中人的期待。”
“你怎知我对意中人有什么期待?”琅芳反问道,“我那晚就说过:我就是喜欢张巽,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这话现在也是算数的!这些天以来,我已经不仅仅喜欢张巽——我连张静柔都一起喜欢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喜欢!”
张巽听到琅芳这样说,终于缓缓抬眸,眼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的话。
——像她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没有自信啊!
琅芳正色望向张巽,心直口快道:“我从小在山野间长大,没有学过什么规矩。我母亲只教我:人生在世,要勇敢做自己,千万不要给自己设限!我虽一开始把你错认成了男子,但我从来不觉得,女子的意中人必得是男子不可。”
说到这里,她再度伸出手,握住了张巽那只方才缩回去的手:“若你对我无意,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武功练好,以后能保护你不再受那吕之凡的欺负。”
“……”
张巽手指微颤,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见张巽始终不答,琅芳便松开她的手,拿起放在床上的内衬,徐徐地穿了回去。
张巽站起身来,从方才带来的托盘里,顺手拿起最上面一套湖绿色的衫裙,递给了琅芳:“我看你衣服破了,这是我为你选的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琅芳顺手接过穿上,只觉得这衣服剪裁合宜、贴身舒适,穿上身之后更显得体态轻盈。
穿着张巽亲手挑选的衣裳,琅芳心满意足,连着在镜前转了好几圈。
“我今日还为你带来了两本武学典籍。”张巽伸手将那两本放在药瓶旁边的书拿了起来,“这本《流光剑法》虽是剑法,却可触类旁通,也用在掌法和鞭法上。这本《晓暮云深》讲的是暗器手法,无论你是否想学习使用暗器,都该知晓大部分暗器的使用规律,也可帮助你防身自保。我不敢一次给你太多,怕你没有耐心一本本学完,最终反而贪多嚼不烂。”
“……好。”
见张巽如此周到得体地岔开话题,琅芳也不愿再纠缠下去,使人家徒增尴尬。
“若你练功遇到不懂的问题,可以来我房里问我,或是去藏书阁找葳蕤。”张巽柔声说道,“我若有时间,便与你一同练习钻研。”
“好。”
“我送来的药膏,记得每晚睡前重新涂抹一次,直到伤口完全消肿为止。”张巽叮嘱道,“另有两瓶‘甘泉清露’,是医者仿照上古神药‘尘寰清露’配制的——喝下虽不能起死回生、功力大涨,却也可调理内息、补充气血。”
“好。”琅芳不愿让张巽觉得自己是死皮赖脸的难缠之人,便只是乖巧应声。
张巽一面叮嘱,一面便朝门口走去:“方才王姨娘来过,我得去跟她打个招呼。”
“好。”琅芳仍旧木讷地低头应答着。
“对了……”
走到门边时,张巽忽然停下脚步。
她并没有转身回头,只是背朝着琅芳,轻声说道:“我离开清溪镇的前夜,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嗯?问过什么问题?
琅芳一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望向张巽的背影,凝神思索起来。
她只记得她那晚莽莽撞撞地向张巽表达了爱慕,还直白地问张巽: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喜不喜欢她。
——莫非张巽指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只记得,当时张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坏,当即石化在那里,一整晚都没再说话。
最终还是琅芳找了个台阶,跟张巽说:如果她也喜欢自己的话,便在床头留下一个礼物,那么自己便明白了。再之后,便是琅芳拿着张巽留在床头的那块玉佩,迷迷糊糊地来到这金陵城里找人,一路有了无数的奇遇。
“你的那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说完这话,张巽便掩门离开了房间,留下琅芳一人在屋内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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