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人人都说应当“广结善缘”。

　　当下，在这九死一生的处境里，琅芳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平时到处惹祸的报应。

　　既然此间主人是韩钺益，找他求助必定是不可能的了——琅芳略一思量，决定把韩府的每个侧门都探索一圈，待她认定一条方便逃生的小路，便直接硬抢一辆马车冲出去。

　　像这样暴力抢夺，都比去请求韩钺益帮助，来得胜算大一些。

　　她沿着院墙一直走，不经意来到了韩府的一处偏院里。此处黑灯瞎火，看上去像是个废弃的所在。琅芳漫不经心地经过，刚准备直接离开时，忽然注意到这院子里似乎有些异响。

　　这是什么声音？

　　是哭声？

　　是说话声？

　　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她低下头凝神观察，发现此处的确看不到半个人影，但耳边确实传来絮絮的语声，夹杂着女子的呜咽，隐隐约约仿佛还有呼救的声音。

　　是自己的幻觉么？

　　还是说，因为韩钺益害过的女子太多，现在他的宅子闹鬼了？

　　疑惑之下，琅芳跳下院墙，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当琅芳走近某扇窗户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她顿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脏兮兮的、带着血痕的手，从地底的缝隙里艰难地伸了出来。

　　当琅芳退了几步之后，那只手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努力挥舞着往后去够，似乎是想拼尽全力抓住她。琅芳略微定了定神，旋即发现，在那只手旁边的缝隙里，还隐约透出更多的手指的形状——就像是有无数只手即将从这地底伸出来，都想将她死死抓住。

　　那古怪的呜咽声和呼救声，似乎也是从这地底传出来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琅芳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也不敢在此处继续停留，连忙踏着轻功逃离了这间诡异的偏院。

　　当她回到屋顶上之后，韩府忽然热闹了起来。

　　只听得前门忽然响起“咣——咣——”的叩门声，没多久之后，整间府邸的灯烛都燃亮了起来，照得前后院落都恍若白昼。

　　琅芳躲在屋顶，远远见到前门处有一大群黑衣人蜂拥而入。

　　为首的正是方才与他们过招的南宫景秋。

　　才片刻工夫，对方竟已找上门来了。

　　

　　琅芳小心翼翼地踏着“寒江踏雪”来到前厅的屋顶，眼看着那韩钺益一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出去迎客，见到南宫景秋时，他用他那一半是铁钩的手作了个揖，笑着招呼道：“原来是景大人来了！”

　　这两个人居然也有交情——果然是蛇鼠一窝！

　　“你府上今晚有没有进来什么人？”南宫景秋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三更半夜的，我这儿能有什么人？”韩钺益耸了耸肩，明显还在微醺的状态里，“是不是你们寺里的流浪汉又跑了，又要找我帮忙拿人？”

　　“这回不是流浪汉，是重要人物。”南宫景秋沉声说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让我的手下在你这里搜寻一圈。若他们并未藏身此处，我们即刻离开，绝不叨扰。”

　　“诶，景大人，慢着！”那韩钺益上前两步，拦在了南宫景秋面前，“我们之前早就说好的，我负责帮你处理麻烦事，你答应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眼下我家偏院还收留着那一大批来历不明的女子，我每日管她们的吃穿用度，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偏院？来历不明的女子？

　　琅芳一面听着，一面回忆起方才那一双双试图从地底伸出来的、沾满血痕的手。

　　原来那些都不是女鬼，而是被韩钺益囚禁在家的女人？

　　“主公又不是没给你钱——”南宫景秋冷冷地说道，“韩少爷可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是钱这么简单！”韩钺益借着酒劲，竟然在南宫景秋面前肆无忌惮起来，“我知道，主公手里有那上古神药‘尘寰清露’，能够助人断骨重生、死灰复燃——我当初可就说过，我为你们处理这些女子，你们到时把‘尘寰清露’交予我作为回报。”

　　“尘寰清露，世间仅此一瓶！当初只是你提出要求，我们可没答应过。”南宫景秋淡淡地说道，“更何况，此药只能用来调理气血内息，何来的什么断骨重生？”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早听说那药神奇得很！”韩钺益举起他那只戴着铁钩的断手，眯着眼睛道，“更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药本就不属于你——那是你二十年前从谢家偷出来的！”

　　二十年前？谢家？

　　屋顶上的琅芳又是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不经意的一场偷听，竟能让她听到自己家的事情。

　　“胡说八道！那药原本就属于我祖上！”南宫景秋怒斥道，“是那谢仁渊假仁假义，借着收留我们兄妹为名，吞并了我家的财产！此事我不欲多言，韩少爷好自为之。”

　　谢仁渊……琅芳依稀记得，这正是自己祖父的大名。

　　“那谢仁渊固然假仁假义，可是倘若没有他，就凭当初整个江湖联合剿灭南宫一族，你与主公又怎能侥幸逃生呢？”韩钺益嗤笑道，“我父亲当年与你们联手灭了那谢家，回来时还曾与我说过，那谢家主母最后拼死也要护着屋内几个小丫鬟的性命——若她泉下有知，发现正是她拼死保护的小丫鬟带人去灭了她全家，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酒后微醺的韩钺益，在先前那几句争吵的刺激下，此时索性以一种无畏的疯癫状态逼视着南宫景秋：“你说呢，小秋姑娘？”

　　“……”

　　大惊之下，躲藏在屋顶的琅芳险些一个跟头摔下去。

　　小秋姑娘……

　　琅芳记得当时父亲的确说过，祖母房里是曾有一个叫做“小秋”的丫鬟。自己当时随便听了听，并未放在心上——当时的自己又哪里能料到，这个被父亲随口提及的丫鬟“小秋”，便是她后来的心腹大患，南宫景秋！

　　

　　凭借自己听到的内容，琅芳基本上能把当年谢家灭门案的真相拼凑出来了。

　　二十多年前，由于飞廉族南宫家滥杀无辜、大行巫蛊之术，导致整个江湖人人自危，最后武林正道联合起来，携手剿灭了南宫家。在整个飞廉族都遭受屠戮的情况下，琅芳的祖父——向来以救死扶伤为理想的谢仁渊，不忍当时年纪尚轻的吕青柏、南宫景秋兄妹受到家族株连，于是瞒着整个武林偷偷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或许是因为担心年轻女子在外更不安全，于是谢仁渊索性将南宫景秋藏在府中做丫鬟，并化名为“小秋”。

　　哪里知道，这竟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南宫景秋因灭族之事恨透了整个中原武林，也并不感激救她一命的谢仁渊一家。与此同时，她自视甚高，亦不甘心做丫鬟，便借着某次机会，与同样心术不正的“寒煞拳”传人——韩钺益的父亲串通，收买外面的山匪为杀手，一夜之间将谢家灭门，并且趁机大肆劫掠。

　　那所谓的上古神药“尘寰清露”，便也是在此时落到了南宫景秋与吕青柏的手中。

　　原来，吕之凡今夜叩门唤的那声“姑姑”，并非是对普通女性长辈的尊称，而是因为……这南宫景秋竟是他父亲的亲妹妹，也便是他的亲姑姑！

　　这样说起来……

　　传闻中“吕青柏在一场天灾中与妻子和幼子失散”，指的自然是二十多年前，南宫家被武林正道灭族——他的妻子和幼子，应当是在那场混乱中不知所踪的。

　　那么，吕之凡当年又是多大年纪？谢家被灭门时，吕之凡似乎还只有三四岁？

　　暗中做下这等心狠手辣之事，竟能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吕大善人”，更将飞廉族血统的大儿子吕之凡送到武林盟主门下做徒弟，甚至还让儿子迎娶了武林盟主的独生女……这南宫家的人，真是下得一手绝处逢生的好棋啊！

　　

　　梳理出这一系列真相之后，琅芳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缓过神来之际，便见到那南宫景秋已然结束与韩钺益的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直接指挥手下的人在这韩府里大肆搜罗了起来。

　　琅芳想起此刻藏在后院马厩外的小姨等人，再看看如今这明亮如白昼的院落，不禁在心中大呼“不妙”。

　　一旦南宫景秋的手下去到后院马厩外，小姨等人必将无所遁形。

　　眼下葳蕤重伤无法运功，自己一人远远不是南宫景秋的对手，而韩钺益的家奴们亦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此刻虽暂时未见那吕青柏的踪迹，但琅芳料定他亦在不远处观望着。

　　一念及此，琅芳飞快地踏着轻功回到了后院，意欲将小姨等人转移到更为隐蔽的地方。

　　当她来到马厩外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在这里等她的小姨和葳蕤，还有张盟主的轮椅……此刻竟然都已不见踪影了！

　　他们去了哪里？难道已经被发现了么？

　　琅芳焦急地东张西望，忽然瞥见东侧的厢房似乎有人影闪过的迹象。

　　她飞快地踏着轻功上前查看，只见这间厢房里灯烛通明，门窗上投着清晰的影子，像是一个男子从背后挟持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反手直刺那男子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