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愿意再信我一回,我便是做一辈子的吕之凡,又有何妨?”
吕之凡低垂眼睑,语气中充满了感伤。
“你还想让我信你什么?”张巽轻轻一笑,“我父亲、我母亲、我哥哥,全都被你算计过了。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东西么?”
“你不该这样想我。”吕之凡长叹一口气,“即便我在其他事情上用了手段,你也该知道,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你究竟还想要什么?”张巽哭笑不得,颇为不解地问道。
“我想要你……”吕之凡轻轻地伸出手,神情温柔而忧伤,似乎是想要去抚摸张巽的脸。
张巽情不自禁地蹙眉后退。
“……想要你忘记这一切,跟我回去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吕之凡忽然运劲于掌心,朝着张巽猛攻而来!
站在张巽身后一段距离的琅芳,此时骤然察觉到吕之凡的攻势,顿时大惊失色,失声大叫道:“张巽小心!他要暗算你!”
在琅芳看来,以吕之凡的功力和他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张巽是万万难以躲避的。
出乎意料的是,张巽竟然迅捷无比地侧身闪避,继而迅速反掌相攻,竟将吕之凡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吕之凡瞪大眼睛,似乎是颇觉不可思议,旋即再度欺身而上,手掌逼近张巽的胸膛。
这回琅芳看清楚了——在吕之凡的掌心,带着一道明显的红光!
“焚泓印?”张巽一面侧身闪过,一面冷冷一笑,“南宫公子,这是想对我下‘焚泓印’了?”
“我的焚泓印不会取你性命,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吕之凡淡淡地说道,“它只会让你暂时昏睡一阵子,醒来之后便忘记今日之事。”
“忘记今日之事?还是彻底变成一个痴呆?”张巽反问道。
“仅仅是忘记今日之事!”吕之凡高声澄清道,“我毕生从未在武功招式中融入过蛊毒——任何阴损的招数,我都不曾修炼过!更加不会用到你身上!”
“都对我使用‘焚泓印’了,还不算阴损的招数?”张巽只觉得啼笑皆非。
“我说了,我不会损害你的心智!仅仅是抹去你今日的记忆!”吕之凡一面挥掌相击,一面急切地说道,“少知道一些事不好么?以后我们还是恩爱夫妻,我仍旧做那个事事迁就你的吕之凡。我可以永远不恢复本名、做一辈子的张家赘婿……”
“我们何曾做过什么恩爱夫妻?”张巽在昏暗的地道中左闪右避,身形迅捷灵巧,“打从一开始就是你处心积虑,我从未心甘情愿过。”
“静柔,为何你就这样铁石心肠?”
吕之凡再不掩饰自己的左手神力,直接运劲于左掌,不断逼近张巽。
在他发动攻势时,他还回头挥了挥手——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顺势攻了上来。琅芳连忙从腰间抽出拂柳鞭,凌空挽出一个剑花,自己孤身守在窄坡前,不让那些人有机会过去。
当下,吕之凡与张巽在甬道尽头的空地上打得难舍难分,琅芳则在窄坡前挥鞭抵挡吕之凡的那些手下。
经历了数次的磨炼,如今的琅芳已经毫不畏战。她脑海中不住回放着自己前一晚与葳蕤配合时的招式——当时她只是遵循葳蕤出招的方向依葫芦画瓢,而今日在这昏暗的地道里,于电光火石间,她忽然领悟了葳蕤当时一招一式背后的章法逻辑。
由是,曾经学过的“无花无叶掌”和“流光剑法”都依次跑到了她的身法和鞭法里,脑子还来不及逐一思索,身体便已自然而然地反应了过来。
她将一根拂柳鞭舞得密不透风,凌厉迅捷之处竟锋利如刀剑,在前排攻击她的人身上留下了斑斑血痕。
“张北冥等人便在坡后!”吕之凡一面和张巽缠斗着,一面朝他手下说道,“你们不必全都在此跟这丫头浪费时间!试试从另一侧绕道,或许也能通过!”
“是!”在他的手下当中,有几个人迅速领命而去。
“一定要找到张北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吕之凡高声向他们叮嘱道。
“方才还央求我相信你,怎么你倒一点也不肯相信我呢?”张巽冷冷一笑,手中出招不停,变幻莫测的掌法丝毫不逊于吕之凡。
“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毫无疏漏。”吕之凡神情凝重,“静柔,你纵使武功有所进益,但若比拼内力,你终究远非我的对手。我现在既未拔剑,也未使用内力,是因为我不忍伤你。你若愿意就此停手,许多事情我们是可以商量的……”
“先动手的人可不是我!”张巽一面腾挪变幻,一面回答道,“若我就此停手,你便要当场给我种下‘焚泓印’了吧?”
“我说过了,我修炼的‘焚泓印’不含蛊毒,对人体无害。”吕之凡正色说道,“今日你只需好好睡上一觉,由得我去料理余下的事情……”
“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料理?”张巽掌法不停,竟打得吕之凡有些左支右拙。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吕之凡一面出招,一面坦诚地说道,“总之我一定要先把师父找到。至于其余的人,不该存在的,便不必存在了。”
“他们知道了南宫家的事,你便想将他们灭口?”张巽冷冷道,“何不索性也将我灭口了?”
“我已说过——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会伤害你!”吕之凡愤愤道,“为何你总是不肯相信我?”
张巽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欲与他多言了。
琅芳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这段车轱辘对话,都不禁替张巽觉得心累。这一刻琅芳更加意识到,即便是抛开人品不谈,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鹿鸣君吕之凡,也真是自大自负到了极致——他竟能将“控制失忆”这样的行为,都当做是他对妻子的爱护!
与吕之凡缠斗了一阵子,张巽索性从腰间抽出了她的那把软剑,迅捷无匹地转了个身,攻向了那群正在围攻琅芳的乌合之众。琅芳原本以一敌众,正打得如火如荼,忽然只见一道银色的剑光闪过,那些人摔倒的摔倒、后退的后退,眼前的战局瞬间空闲了下来。
张巽一个飞身挡在了窄坡前,将琅芳往里推了一把:“芳儿,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不,我留在这里帮你!”
“我可以应付!”张巽说道,“你快回去护着姨娘和葳蕤,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现在除我以外,只有你一个能打的了!”
“可是你……”
“我说了我可以应付!”
“静柔,你也不必再为这个野丫头挂心了。”只听得吕之凡冷冷一笑,忽然便运劲于掌,以极快的速度朝琅芳袭来。
琅芳见识过吕之凡雷霆万钧的掌力,当即吓得连连后退闪避。
张巽挺身护在琅芳面前,将手中软剑挥舞出一道剑花,把琅芳牢牢护住。在凌厉的剑气下,吕之凡攻势被阻,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静柔,我始终未曾对你拔剑……”吕之凡站定之后,神情中充满着震怒,“为了这么个野丫头,你便挥剑刺我?”
“你若伤她一根头发,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你!”张巽冷冷地盯着吕之凡。
“好!张静柔!”
吕之凡冷冷一笑,终于从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剑。
琅芳只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只见那吕之凡的长剑变幻莫测,一招一式便如夜空中缤纷易逝的流星——耀眼夺目,而又干净利落,更于无声无息中蕴含着杀气。
张巽又将琅芳往身后的方向推了一把,随后不疾不徐地挥剑为她格挡吕之凡的攻击。
张巽使用的软剑细长轻盈,而吕之凡所使的长剑刚毅凌厉。在昏暗的地道里,两股剑气不断相交,发出清脆的兵戈之声,震得一旁的岩壁都微微颤动。
“你的皎月剑与我的未央剑,许久都未曾碰面了——”吕之凡一面挥剑,一面冷笑道,“没想到昔日并肩作战的两把剑,如今再次遇上,却是这番情形。”
张巽懒得搭理他,只是不断挺剑格挡他的攻势,一招一式颇有绝顶高手之风。
在一旁观战的琅芳忽然意识到,张巽的武功修为,竟似乎比自己记忆中还要高上许多。倘若不是身体状况的限制,她应该一早就成了这江湖中的顶尖人物了。
“芳儿你先走,不必担心我——”张巽一面与吕之凡缠斗,一面对琅芳说道,“你将他们带去废墟藏好,我等会儿便来找你。”
废墟?
琅芳愣了两秒,迅速反应了过来。
张巽说的躲藏之所,多半便是地道东侧那个还未修完的紧急出口——由于吕之凡等人在旁边,所以她故意这样语焉不详。
想来,吕之凡及其手下可以凭借蛮力、凭借南宫景秋的建筑图纸,不久后便找到小姨等人的藏身之处。但盟主夫人亲手修建的那个紧急通道,却是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记载过的。而且那里只是黑灯瞎火的一片废墟,根本没人会察觉到那里面竟还有空间。
为今之计,他们只能暂时隐蔽在那废墟里,待避过吕之凡的搜捕之后再作打算。
琅芳自然知道去保护小姨也是迫在眉睫的事,但是眼看着张巽与吕之凡打得难舍难分,她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忍心这样一走了之。
张巽显然也明白她的心思。
在身法腾挪转变间,张巽抽空靠近了琅芳,深深看了她一眼:“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毫发无损地去找你。”
尽管心中有万般的牵念和担忧,但是当看到张巽坚定的眼神,琅芳决定无条件地相信她。
“好,我现在去带他们撤离!你一定要尽快来找我!”
“谁都别想离开——”
此时,琅芳只听得那吕之凡一声高呼,旋即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疾风扑面而来。
她抬眼望去,只见吕之凡运劲于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朝自己这边劈了过来。这一掌与方才不同,此掌中所带的内力宛如风啸雷鸣,足以使星辰变色。
琅芳想起,今日清晨张北冥出手时,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异象。
垂天诀。
这吕之凡在情急之下对她们狠下杀手,竟然直接使用了威力无穷的垂天诀——这一击下来,任凭什么样的血肉之躯,都足以瞬间粉身碎骨。
当下,张巽仍旧挡在琅芳的身前,所以吕之凡这一掌必定会先伤到张巽。
这攻势来得太快,也太迅猛。
琅芳在灵魂出窍的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飘过一个问题——
这吕之凡不是深爱张巽么?
他明明那么在意张巽是否爱他,他明明会衣不解带地守在张巽床头照料,他明明会因为张巽生病吐血,而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是还一次次信誓旦旦地说,他丝毫也舍不得伤害他的结发妻子么?
难道,这便是那个温柔深情的谦谦君子,这便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鹿鸣君,这便是全金陵城的少女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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