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琅芳牵着张巽在城中酒楼徐徐落座时,夜空中已经燃放起了烟花。
“张巽你看——那个像不像一朵牡丹花?”琅芳兴奋地指着夜空,被绚烂的烟花弄得一惊一乍,“右边那束烟花好孤独啊,它简直像一束流星……”
张巽始终面带微笑,坐在一旁宠溺地看着琅芳。
琅芳抬头看了一会儿夜空,有些忧伤地说道:“其实我知道……烟花是个很悲伤的东西,轰轰烈烈只有短暂的一瞬,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张巽出言抚慰之前,琅芳立马又换上一副笑容:“可我记得,我母亲临终前曾对我父亲说:人生就是有聚有散,只要心里记得,就不算失去。一时一刻的欢愉,便也是一生一世。”
“你母亲说得对。”张巽轻轻一笑,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再美的烟花,只要看过就好,不一定需要把它留下。”
琅芳忽然抬眸,深深地望向张巽:“烟花可以消失不见,但是你不可以。”
张巽笑了笑:“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学会放下。”
“呸!不许说这种话!再说我就不开心了。”琅芳噘起嘴巴。
“好,今天过年,不说不开心的事。”张巽轻轻点头。
琅芳咽下唇边那呼之欲出的苦涩,再次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挽住了张巽的手臂:“张巽啊……你一定要努力撑着,陪我久一点,好不好?你给我多一点时间,我总能想到办法的,你相信我……”
张巽沉默了片刻,琅芳还以为她会再度泼冷水劝自己放手,却听得张巽柔声说道:“好。我相信你。”
此话一出,琅芳的眼眶便又湿了。
张巽真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听到琅芳压低的啜泣声,张巽不由得无奈一笑:“说好开开心心过年,怎么又哭了?”
“我不能没有你的……”琅芳的眼泪渐渐控制不住,“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张巽,我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什么傻话?”张巽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琅芳的脑袋,“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还会有很多人对你好的。”
“不会有别人了……”
“其实,葳蕤也对你很好啊。”张巽轻声说道。
琅芳微微一怔:“干嘛突然提他?”
“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你的。”张巽说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了,他也可以照顾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琅芳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需要别人照顾?”
张巽侧眸望向琅芳:“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吧?”
“你再这样乱说,我又要不开心了!”琅芳蹙眉驳斥道,“若是他听到你这样胡说八道,他也会不开心的!”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说了。”张巽无奈道歉,“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在我心目中,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亲人?我和他一样,也是亲人?”琅芳颇为不满地望向了张巽,“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好好想想。”
说完,琅芳便直勾勾地望着张巽,双眼圆瞪、嘴唇紧抿,俨然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
在琅芳的逼视下,张巽不由得失笑。
“是我不好,又说错话了……你和他不一样。”
张巽顿了顿,逐渐缓缓地俯下身来。
琅芳感觉到张巽身上那清新的草药香气离自己越来越近,渐渐让周围的缤纷夜色化作了虚无的雾气。她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张巽那棕黑的眼眸,翘挺的鼻梁,纤薄的嘴唇,还有唇底那颗小小的痣……
触到张巽的薄唇时,琅芳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江心漂泊的蓬草,被温柔的波纹推动着轻轻荡漾。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胸腔里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脸颊也霎时间如火烧般灼热起来。
头顶的夜空上又有几束烟花渐次绽开,琅芳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这个绚烂的时刻。
一吻完毕,琅芳犹自觉得如梦似幻,不禁望着张巽怔怔出神。
“干嘛这么看着我?”张巽浅笑着望向琅芳。
琅芳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热度尚未褪去,张巽仍旧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甚至让她的半边身体都有些燥热发麻。她有些不适应这样被张巽攻城略地的状态,强自定了定神,以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向张巽问道:“我发现……你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那是我悟性高,学得快。”张巽轻轻一笑。
“学得快?跟谁学的?”琅芳不禁有些气恼,“看来,是你的吕之凡老师教得好了?”
张巽白了琅芳一眼,以手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道:“在这方面,我此生只拜过一个老师……还是上一次在地底洞穴,溺水醒来后被人强吻,被迫学会的。”
居然……
她的意思是,那次居然是她的初吻么?
琅芳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好奇。”张巽忽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地望向了琅芳的双眸,“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还会强吻别人?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母亲教的啊!”琅芳耸了耸肩。
“啊?”张巽诧异,“我怎么记得……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才只有十岁?”
“没错啊。”琅芳平静地答道,“我父母接吻的时候从不避着我,我母亲会的花样可多了呢!我从小就看他们亲来亲去的,看得多了,自己也就学会了。”
“……”张巽没有接话,大概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琅芳猜测,张巽此时或许在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不过她由衷感激,母亲为她言传身教了这门实用技能。
一吻过后,气氛旖旎温存。头顶的烟花仍然在一束一束地绽放着,旁边酒桌的客人在高声谈笑,附近传来悦耳的笙歌,处处都是幸福祥和的节日气象。
在这漫天的繁华盛景下,琅芳与张巽相视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琅芳觉得似乎一切坏事都消失不见了,她们只是一对最寻常的恋人,在这个烟火缭绕、处处笙歌的温暖人间,心满意足地携手度过这一生。
来日方长。
琅芳多么希望,她与张巽可以有千千万万个来日,有长长的一生可以厮守。
“芳儿,我希望你年年都可以这样开心地守岁,不管有没有我在。”张巽仿佛懂得读心术一般,轻易猜到了她此刻的想法。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会尽全力把你留住。”琅芳轻声答道,“如果哪天真的……留不住你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你的份一起。”
琅芳缓缓靠近张巽,再次依偎在她怀里:“到时候,我就独自一人去游历江湖,尝遍天下美食,活得像风一样自由自在。”
“好,一言为定。”张巽苍白的脸上轻轻泛起一个满足的笑容。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际的明月、绚烂的烟花,听着此起彼伏的笙歌和锣鼓,安心享受着稍纵即逝的每分每秒。
新的一年,就这样悄然来到了。
随着烟花渐暗、音乐渐悄,琅芳抬眸望向张巽,发现她正用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神已然有些迷离,像是在强忍着某种辛苦,勉力支撑着一言不发。
“张巽,你是不是……”
“子时过了,我的反噬又上来了……”张巽艰难地说道,“我还能再撑一会儿……你快去把葳蕤叫来,让他帮忙送我回去。”
“不用他帮忙。”琅芳坐直了身子,让张巽可以反过来靠着自己,“你安心睡吧,等会儿我背你回去。”
“你可以么?”张巽望向琅芳,担忧道。
“干嘛小看我?我又不是没背过你!”
“也对……”张巽轻轻一笑,“我现在,应该比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要轻一些。”
张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近乎低不可闻。渐渐地,她便歪头靠倒在琅芳肩上,捂着胸口的手也缓缓垂落下去。琅芳轻轻抬起手,沿着张巽的鬓发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手指掠过她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指间那细滑的触感让琅芳充满眷恋。
琅芳便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旁边的客人起身离席,店小二跑来一桌桌地收拾干净。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打赏店小二,终于背起张巽走下楼去。
张巽虽然手长腿长,但体重却是极轻,身体甚至消瘦得有些硌人。琅芳这一年来武功大进,背起张巽这样一个轻飘飘的人,早已不在话下。张巽现在已经全然没了知觉,整个人靠在琅芳背上,垂落的双臂随着琅芳的移动而轻轻摇晃,唯有微弱的呼吸在琅芳耳边一下下浮动。
琅芳的耳畔被张巽的呼吸弄得有些发麻,不禁很想停下来再抱一抱她、吻一吻她,却心知张巽并不会再给出任何反应。
在走回家的这一路上,那曾经绚烂过的夜空只剩一片灰黑,酒楼里的笙歌舞乐也都纷纷停歇,就连外出庆祝佳节的行人也都散尽了。唯有那皎洁的明月与繁星,仍旧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这片沉寂的土地,为她们二人投映出一个重叠的、小小的黑影。
琅芳便背着张巽一直走一直走,只希望这条回家的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到达罗府时,琅芳发现葳蕤早已靠墙等候在门外。
她抬头与葳蕤对视一眼,双方都一言不发。葳蕤默默上前,从她背上接过张巽,轻而易举地横抱在了自己怀里。随后,葳蕤便抱着张巽进入厢房,小心翼翼地放她平躺在床上。琅芳则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张巽躺下后,才拿起一旁的被褥为她盖上。
此时的张巽又回到了平时那种深度昏睡的状态,面色苍白如纸,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直到这一刻,琅芳才意识到,这好不容易偷来的一天快乐,已经被自己彻底挥霍完了。
走出房门时,琅芳发现葳蕤竟还等在门口。
两人再度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相似的沉黯,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尴尬。
“小母狮,你困了么?”终于还是葳蕤先打破沉默,“要不要去屋顶坐坐?”
“也好。”琅芳点点头,便随着葳蕤一起飞身上了屋顶。
此刻,整座城都在鞭炮锣鼓声过后重归寂静,空中飘起了一层薄薄的雪。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夜空下,身上洒满了明月清辉,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诶,你还在怪我么?”葳蕤轻轻开口,声音竟有几分沙哑。
“没有。”琅芳轻轻摇了摇头,“那天我只是乱发脾气而已……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葳蕤苦涩一笑,说完这句便停了下来。
琅芳不解地望向葳蕤。
“今天早上,主人和你一起出门前,先来了我房里一趟。”葳蕤说道,“她叮嘱了我两件事,让我一定要答应她。”
“什么事?”
“她说,她和师父一直对我寄予厚望——如今见我心智成熟、武功大进,她希望我能在武林大会上,与吕之凡争夺下一任武林盟主之位。”
琅芳淡淡一笑:“我也相信你可以的。”
“还有一件事……”葳蕤笑了笑,低垂眼睑,“她说,她对你十分放心不下。她让我答应,倘若有一天她不在了,我要替她好好照顾你。”
琅芳不禁有些尴尬:“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跟她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需要旁人照顾?”葳蕤耸了耸肩,“我顶多替她看着你,让你不至于自寻短见,也就是了。”
“……”
琅芳自己方才也是这么回答的!
也不知道,张巽在一日之内,从他们二人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答案,究竟作何感想。
听了葳蕤的话,琅芳紧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她扑哧一笑,抬手推了葳蕤一把:“寻什么短见啊?我哪有那么脆弱!”
“我也知道,你这小母狮顽强得很,轻易不会寻死觅活的。”葳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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