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练功之余,琅芳也试着随葳蕤和罗德威一起,定期去张北冥房里陪他说话,想方设法从他那里获取有关“焚泓印”的信息。那张北冥心智宛如幼童,每次都要拉着人陪他玩一圈恼人的游戏,才肯说出一两句有用的话来。
琅芳在经历了几次之后,深觉浪费时间,便常常找理由不再去了。
一段日子下来,琅芳与葳蕤的武功都大有进益。葳蕤开始花更多时间翻阅典籍、研究吕青柏武功里的蛊毒来源。琅芳也只好再次硬着头皮,来到张北冥房里拜访求教。
这日她刚走到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琅芳不禁吓了一个激灵。
“张……张盟主?”
“岂有此理!”屋内传来的果真是张北冥的声音,“我是堂堂的武林盟主,诸位应当了解我的为人,难道我还会撒谎诬蔑他人不成?”
“啊?”琅芳一头雾水。
“小冥,你这里不太对。”此时响起的,是小姨王敏贞的声音,“‘岂有此理’这个词,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你是个厚道的人,语气应该稍微温和一点,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是在干嘛?
琅芳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探头向里面望去。
只见王敏贞正左手拿着一份手稿、右手拿着一盘糖果,似乎是在以奖励之法,悉心教导张北冥牙牙学语。
“小姨,你这是……”
“嘘,一边儿待着等我一会儿。”小姨迅速回头看了琅芳一眼,“今天的部分就快教完了。”
“……”
琅芳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小姨像马戏团驯兽一样教导着张北冥一句句学说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芳儿,你今天来找他有什么事?是来请教焚泓印的么?”小姨终于完成教学,把一整盘糖果递给了张北冥,在琅芳身旁坐了下来。
“嗯……所以你们刚才到底在干嘛?”琅芳困惑道。
“这都看不出来?教他背台词啊。”王敏贞耸了耸肩,“你想想,过些日子武林大会,葳蕤要去和吕之凡争夺盟主之位——现在静柔这么虚弱,到时候未必能有力气站出来指证吕之凡。罗德威也遭到了吕之凡的栽赃,到时候说话未必有人信。外面也没几个人知道张北冥收葳蕤为徒之事,葳蕤自己还是飞廉族血统……”
“你怕到时候人人都相信吕之凡,没人愿意相信闪电精?”
“对啊,这也是人之常情。”王敏贞说道,“现在我们手中唯一的王牌就是,吕之凡他们并不知道张北冥还活着,也不确定张北冥是否神智失常。只要到时候张北冥能装个样子唬住他们,亲自站出来指证,这江湖中人还能有不相信的么?”
“小姨,你真是……太缜密了。”琅芳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你如果是来找张北冥问焚泓印的,我已经帮你问得差不多了。”小姨从旁边的桌上拿起几张纸,递给了琅芳,“我清晨时便引导他画了这么几幅图,上面大抵就是南宫家的人使用‘焚泓印’时的几种内息运行方式。”
琅芳不禁对小姨佩服得五体投地,旋即问道:“他都这样了,你怎知他画的对不对?”
“最近,我试着提炼了你们当时从南宫景秋处盗来的,给葳蕤救命的解药。”小姨缓缓说道,“每个门派家族,都有一套一以贯之的功法原理——例如他们张家的武功是以五行八卦为基础,而南宫家的功法,便是以五毒为原理。”
“五毒?”
“人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王敏贞解释道,“自然界也有五种毒虫,分别是蝎子、蛇、壁虎、蜈蚣和蟾蜍——我在那解药中,分别发现了克制这五种毒虫的药材。张北冥所画的‘焚泓印’内息流动图解,也正好有五个版本,分别对应这五种毒虫的攻击原理。”
“所以吕青柏的武功路数,是不是也来自这五种毒虫?”
“对,但我却不知道他是以哪种毒虫为主导。”王敏贞说道,“葳蕤前几日告诉我,他在书中查到,南宫家的人会根据自身性情,在五毒当中选择一种适合自身的路数,此后一切运功方式都会依照那套路径。对于此五种毒虫来说,与之对应的运功路径迥然相异,若不知道哪种是主导的话,你就只能全部熟记,到时候一个个尝试了。”
“一个个尝试?能来得及么?”琅芳担忧道。
“应该……是来不及的。”王敏贞叹气,“以你现在的武功,倘若对上那南宫景秋,以五种破解之法一个个尝试,或许能勉强为之。但你的对手是吕之凡和吕青柏,以他们的功力,你应该来不及逐个尝试,只能是撞大运蒙一个。”
“撞……撞大运?”
“没事,我们家芳儿一向运气好得很,说不定随便就蒙中了!”王敏贞拍了拍琅芳的肩膀。
琅芳不由得嘴角抽搐。
一旁的张北冥正兀自吃糖果吃得开心,此时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知怎的捕捉到了“南宫景秋”这个关键词,忽然瞪大眼睛望了过来。
“景秋贤弟,你这身法不对劲啊!”张北冥突然大喝一声,吓得琅芳和王敏贞都是一愣。
张北冥放下糖果,蹦蹦跳跳地比划了起来:“你既然身形游走如蛇,那么掌中招式便不该如此迟缓,应当如毒蛇吐信般出其不意,才能成为你的优势!”
胡乱比划了一番之后,张北冥又蹦蹦跳跳地回去吃糖了。
琅芳与王敏贞面面相觑。
“张盟主的行为……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么?”琅芳向王敏贞问道。
“是啊,他时不时就能突然听懂我们说的一两个词,跳起来接几句话,然后就又回去继续当小孩了。”王敏贞叹气道,“葳蕤和罗德威都已经习惯了,常常要耐心引导他一两个时辰,才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们真有耐性。”
“跟这样的小孩相处,的确需要非比寻常的耐性。”王敏贞无奈道,“之前他一直叫我小梅,我天天纠正他,现在他总算不这么叫了。”
“他现在能叫出你的名字了?”
“差不多吧!”王敏贞看了张北冥一眼,“他现在叫我王阿姨。”
“……”
琅芳与葳蕤根据张北冥画出的那五幅手稿,各自研究了对“五毒”路径的破解之法,并且将其融入到自身的心法和招式当中,再逐一拆解熟记——在未知吕青柏和吕之凡父子究竟以哪种毒虫为功法主导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充分的准备了。
经历了一番筹备,时间也不知不觉来到了暮春,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便近在眼前。
起先琅芳以为,以金陵和庐州之间这一日便可往返的脚程,他们大抵会在大会前夜甚至当日清晨出发,从而避开吕之凡父子的耳目,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戳穿他们的阴谋。
她却没想到,罗德威竟然大喇喇地在金陵城中心包下了一整间客栈,带领他们一行人车马齐备、浩浩荡荡地由庐州开拔去往金陵——似乎恨不能引起更多注意。
询问了一番之后,琅芳才得知,江湖中有一条践行了许多年的规矩:但凡是来参与武林大会的人,便不能在会场以外的区域发生斗殴,以免影响武林大会“比武论英雄”的公平。
今年的武林大会举办地点,依旧是现任盟主张北冥的府邸后花园,热闹程度比去年的英雄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于参与武林大会的人数众多,整个金陵城的客栈酒楼都被各门各派分别包揽下来,一律被算作了重点保护区域。谁若在这些地方擅自动手暗算,便是违背江湖规矩,和整个正道武林为敌——因此,罗德威越是带着他们高调行事,那吕之凡父子反倒越是不敢乱来。
而且,由于张北冥尚在人间、张巽内力反噬之事不宜外传,罗德威必须包下一整间客栈,从而控制客栈内的人员流动,以达到绝对保密的效果。
为了节省体力,张巽从坐马车赶路到入住客栈,全程都保持在施针用药后的昏迷状态,需要琅芳和王敏贞一路照看。
另一边,那手舞足蹈吵吵闹闹的小冥,也耗费了葳蕤和罗德威不少心思。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一路还算顺利。就连推着轮椅将昏迷的张巽送进客栈、点了张北冥的哑穴将他牵进客栈——这一系列高难度操作,竟也避开了旁人的视线,完成得恰到好处。
在客栈中深居简出地休整了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武林大会举办当日。
这日一大清早,王敏贞便开始对张巽施针,试图将她从深度昏睡中唤醒。琅芳也早早地起来,在一旁为她们看守门窗,以免有人突然进来打扰。
便在此时,琅芳察觉出了异样。
在原本紧闭的窗户缝隙里,忽然探出来一个尖细的小脑袋。琅芳略略一怔,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个蛇头!
“什么玩意儿啊!”她猛吓一跳,从腰间抽出皎月剑,便一把斩落了蛇头。
随着这条蛇被她杀死,蛇血透过窗缝漫了进来,随后,头顶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鸟鸣声。起初琅芳还以为这只是清晨时分的正常现象,岂料那鸟鸣声愈演愈烈,竟到了逐渐震耳欲聋的程度。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窗上渐次浮现出一块块奇形怪状的黑影,像是一只只动物的轮廓。
“小姨,这是什么东西啊!”琅芳吓得后退几步,向王敏贞求助道。
王敏贞正坐在床上为张巽施针,见到这一幕,不禁眉头紧蹙:“芳儿,你快去隔壁房间,从我包袱里拿出那一蓝一白两个瓷瓶!快!”
“好!”琅芳来不及多问,当即夺门而出。
刚踏出房门,琅芳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她们住的是客栈二楼的厢房,此刻,琅芳面前的地板上、楼梯扶手上,乃至房梁上,竟爬着无数的壁虎和小蛇!楼下还有不少蹦蹦跳跳的蛤蟆,正此起彼伏地“呱呱”叫着。配合着客栈屋顶上聒噪不休的鸟鸣声,琅芳恍然以为自己进入了丛林深处。
她慌忙将小姨和张巽所在房间的房门死死关住,以免这些蛇虫鼠蚁趁虚而入。
此刻的一楼大堂中央,葳蕤已经手握长刀徐徐站定,身后是罗德威及此番随行的甲卫们。
站在葳蕤对面的人,顶着一头长卷发、瘦得近乎脱相,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麻布长袍,神情里充满愤恨。
琅芳一眼认出了此人。
马青山!
——今日是武林大会,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马师兄,我们今日有要事在身,有什么话不妨回来再说。”葳蕤正色对马青山说道,“你应当知道,这里是武林大会的休息区,你若在此处动手,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马青山厉声道,“张静柔何在?你叫她出来见我!”
“主人未曾与我们同来。”葳蕤说道。
“胡说八道!”马青山冷笑道,“我已在客栈外观察了一天一夜,我都见到了那个整日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张静柔必然也在此处!”
“你找她做什么?”葳蕤问道。
“大丈夫有仇必报!”马青山高声说道,“当日在洞穴中,张静柔斩杀我的挚友蛇兄,我只恨无法当场报仇!我知你们一行人必定会来参加武林大会,这些时日研究出了这套阵法——今日,我必须为蛇兄报仇不可!”
“马师兄,你能不能讲讲道理?”葳蕤无奈道,“那日分明是你的蛇兄攻击在先,主人杀蛇也是为了自卫……”
“若非他们擅闯蛇兄居住的洞穴,蛇兄又怎会发动攻击?”马青山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再说了!若是此刻张静柔不肯出来见我,那么今日这客栈中的人,便一个都别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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