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芳按照小姨的指示,跑到隔壁房间取出了那一蓝一白两个瓷瓶,刚欲走出房门,忽然发现小姨的床上有一个庞然大物,此刻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张……张盟主?”琅芳迟疑着走近。
“蛇蛇!小冥怕怕!”张北冥见到琅芳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王阿姨在哪里?我要王阿姨!”
“好好好……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王阿姨。”
琅芳不得不一手捧着瓷瓶,另一只手牵起了小冥,迅速回到张巽的房间。
“我叫你去拿两瓶药,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坐在床上的王敏贞抬眸看到张北冥,不禁向琅芳问道。
“药我也拿来了。”琅芳将手里的药瓶和小冥同时交到王敏贞面前,耸了耸肩,“我刚才去你房间,就发现他缩在你床上,不停地叫王阿姨……看来他很依赖你。”
“行吧,让他在这儿待着吧。”王敏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面引导着小冥去一旁乖乖坐下,一面说道,“我现在调制一种驱虫的药粉,你等会儿帮忙带下去给罗德威他们——葳蕤应该就不需要了。”
旋即,王敏贞便拿着那两个瓷瓶走到桌前,和原本就放在桌上的几瓶药一起,现场在一个空瓶中勾兑起来。
琅芳朝床上看了一眼。
此刻张巽趴在床上昏睡,苍白的脸庞朝向一侧。她那雪白细嫩的背部方才还插着数根银针,现在已经全都被拔了下来,而她整个人依旧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小姨,你就不管张巽了么?”琅芳提醒道,“她还没醒呢!”
“先不急着把她催醒,反正现在也出不了门。”王敏贞专注配药,头也不抬,“你又不是不知道静柔的个性。她若醒了,见到眼前的状况,肯定会宁愿独自一人留下应付马青山,也不愿让我们所有人被困在此处——你放心让她独自留下么?”
“当然不放心!”
“你也知道静柔有多固执,你们一个个的,哪次真违逆过她的意思?”王敏贞说道,“与其让静柔醒来和你们吵得不可开交,还不如让她多睡一会儿。”
“……”琅芳再一次对小姨的缜密周到钦佩不已。
为免张巽着凉,琅芳走到床边,拿起被褥轻轻为她盖上。
琅芳凝望着张巽,想起自己已有好几日没和她说过话了,蓦然间心中一酸,忍不住轻轻捋了捋覆在她脸颊上的鬓发,手指抚过她漂亮清秀的侧脸。
这一刻的张巽就像一只沉睡的小猫,那样的天真无忧,仿佛外间纷扰都与她毫无关系。
“好了——你稍微洒一点在身上,然后把这瓶药带下去吧。”王敏贞迅速配好一瓶药,叫了琅芳一声,手里仍旧忙碌不停,“我再配一瓶,让那些毒虫不至于进来侵扰静柔和张北冥。”
“小姨,你这些瓶瓶罐罐,都长得……好有个性啊。”琅芳一面接过药瓶,一面随口说道,“我们当初从南宫景秋那里盗药时,发现她的药瓶看上去都差不多,根本就分不清。”
“那是你小姨我行事光明磊落!通过瓶身,便可知晓每瓶药大致的作用。”王敏贞说道,“不似那南宫景秋生性多疑,唯恐别人偷拿她的药,不仅瓶身做得差不多模样,就连气味上也加了易于混淆的香味剂——那回若没有我在,即便你们取到了药,也分辨不出来。”
“是是是!全凭小姨妙手回春!”琅芳点头附和了一句,便拿着药瓶飞快地掩门下楼了。
琅芳下楼时,发现马青山已经指挥着他带来的那些毒物,排好了一个诡异的阵法——由上往下俯瞰,此刻楼下的场景便像极了一幅八卦图。
若将一楼区域一分为二的话,马青山所在的那侧一片空旷,唯独他一人伫立在中央。而葳蕤等人所在的一侧,则密密麻麻地盘绕着大大小小无数条蛇,空隙间还蹦跶着许多蛤蟆,周围的墙壁上则爬着密密麻麻的壁虎。
这些毒物自动绕开了葳蕤,俨然是将除他以外的在场所有活物,都当做了攻击目标。
客栈的每一处门窗附近,都有一名甲卫凝神戍守着。他们一面紧紧掩住门窗、不让盘旋在屋外的鸟雀有攻进来的机会,一面随时挥舞刀剑斩落那些靠近自己的小蛇、壁虎和蛤蟆。而葳蕤身后的罗德威等人,则只能在那些毒物的逼近下不断后退。
“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马青山厉声说道,“若张静柔再不出来,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这句,他便从怀中掏出一片叶子衔在唇间,吹出诡异的音调。
那些原本在现场缓缓蠕动着的毒物,在听到这音律之后,一下子活跃了许多。渐渐地,客栈屋顶的瓦片也开始“哐当哐当”地鼓噪不休,震耳欲聋的鸟鸣声响彻头顶——似乎是屋外的众鸟雀也受到了某种刺激,开始群起而攻,意欲合力将屋顶凿穿。
葳蕤赶忙后退了好几步,挺身护在罗德威等人面前,挥刀抵挡那些忽然暴起的毒物。
“诸位莫慌,我这里有药!”
琅芳说完便飞身而起,朝每个守在门窗边的甲卫身上都洒了些小姨的驱虫药,紧接着便朝罗德威等人而去。
“小丫头,你终于肯出来了!”马青山迅速飞身挺剑而上,意欲阻挡琅芳送药。
琅芳从腰间抽出皎月剑,顺势格挡住马青山的长剑,同时侧身将手中药瓶抛出:“罗师兄接药!”
罗德威眼疾手快,飞身而起接住了药瓶,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洒上之后,便迅速传递下去。
客栈里很快弥漫着一股药味,闻上去颇似端午时节的雄黄。
众人的困厄暂时缓解,而琅芳则与马青山剑锋相交,在空中紧紧缠斗起来。趁着交战的工夫,琅芳以极其迅捷的身法,伸手夺过了马青山唇间的那片叶子,以发射暗器的手法,用力抛给了葳蕤:“闪电精,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马青山不仅在剑招上未占优势,此刻还被夺走了衔在嘴上的叶子,更觉得是奇耻大辱,于是愈发加紧攻势朝琅芳攻来。
随着他发出的声响暂停,屋内的毒物和屋外的鸟雀都平静了许多。
葳蕤一面挥刀为罗德威等人抵御小蛇的攻击,一面以两指夹住琅芳发射过去的树叶,凝神观看了一会儿,忽然高声说道:“马师兄,你今日摆的可是‘黄雀灵蛇阵’?”
“算你有眼力!”马青山冷冷一笑,手中依旧挥剑与琅芳过招,“你既知道此阵,便应当明白它的威力。”
“你好歹也出自名门正派,为何偏用这样的歪门邪道?”葳蕤无奈道。
“世间本不该有正邪之分——此刻只要能为蛇兄报仇的,便是好阵法。”马青山淡淡答了一句,随后以长剑推开琅芳,后退了好几步,又从怀中掏出一片叶子,重新在唇间吹了起来。
琅芳待要再次上前抢他的叶子,却见得脚边的小蛇忽然异常狂躁地扑了过来,似乎连自己洒在身上的药粉都不起作用了。她不得不连连后退,一直退到葳蕤身边才暂得安全。
在马青山的再次催化之下,在场的小蛇、壁虎、蛤蟆和屋外的鸟雀,都再度鼓噪起来。
此时场内除了葳蕤以外,所有人都成了它们的攻击目标。
葳蕤一面挥刀替琅芳阻挡攻击,一面朝她低声说道:“小母狮,你快上楼去保护主人——她身边没有能打的,门窗只怕是守不住了!”
“好!你想到如何破阵了么?”琅芳一面伺机起身,一面问道。
“他这阵法,与南宫家的‘五毒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此刻被阻拦在屋外的黄雀,才是此阵法的核心。”
“难道破解之法是杀光所有的黄雀?”琅芳问道。
“不是杀光,是驯服。”葳蕤微微蹙眉,“我仔细听听他吹的音律,或许能想到克制之法。”
“好,你抓紧时间。我先上去保护张巽!”琅芳说完这句,便迅速飞身上楼。
见到琅芳起身,马青山便想立即飞身跟随——葳蕤迅速挥舞长刀,起身拦截了他。面对葳蕤的凌厉刀锋与万钧之力,马青山难以招架,只能被死死地困在一楼无法动弹。
琅芳心急火燎地开门进入张巽的房间,却发现此刻屋内的场景十分出乎意料。
这房间的窗户已被攻破,但屋外的鸟雀却并没有飞进来,而是依旧在窗外盘旋不休——皆因窗前此刻燃烧着两根小小的白色蜡烛。
琅芳抬眼望向床边,发现张巽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趴在床上昏睡,而张北冥则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围绕在床边的,亦是由大到小的几根白色蜡烛,那些蜡烛上方烟雾缭绕,使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房间正中央,王敏贞仍对着那些瓶瓶罐罐低头捣鼓不休。所有闯进屋内的小蛇、壁虎和蛤蟆,都像是中了软骨散一般,凌乱地瘫倒一地,没有半分攻击性。
“小姨,你这又是什么法术……”琅芳目瞪口呆。
“马青山这‘黄雀灵蛇阵’缺德得很,用声蛊诱导这些毒物们以身饲雀。正所谓‘黄雀在后’——这些毒物被激发了斗志,朝着人猛扑。而屋外的黄雀则被激发了食欲,朝着这些毒物猛扑。”王敏贞缓缓说道,“我只需洒药让这些毒物疲软下来,再发出些异味,败了那黄雀的胃口,此处自然就安然无恙了。”
小姨竟然能运用书本知识,这么快梳理清楚阵法的原理,独自守卫着一个只会添乱的高龄稚童和一个昏迷不醒之人……琅芳忍不住在心里为小姨鼓掌赞叹。
“你还傻站在这儿干嘛?”王敏贞看了琅芳一眼,“赶紧下去帮葳蕤的忙啊!”
“是闪电精叫我上来保护你们的!估计他也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琅芳迟疑道,“不然你分几根蜡烛给我,我带下去帮他破阵?”
“不行,这蜡烛移动不得,必须以特定方位摆放才有效果——楼下那么乱,没法用蜡烛。”王敏贞说道,“你且将阵法原理说给他听,让他分别攻破楼下的三种阵法。只需让这三样毒物疲软下来,他便可用张北冥的兽语,安抚好屋外的黄雀。”
“好!”琅芳刚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这样破阵……是不是需要很久?”
“前后起码需要一两个时辰。”
“那我们武林大会不是注定迟到了么?”琅芳担忧道。
“我们已经迟到了。”小姨轻轻叹气,“只能指望今年各大门派的高手能厉害一点,多拖吕之凡一阵子,别这么快认定他是‘天下第一’。”
琅芳退出房间掩上房门,踏着轻功回到葳蕤身边。
此时楼下的那三大毒物已经狂躁不休,门窗也陆续被黄雀啄破,众人都陷入了与毒物和鸟雀的激战之中。葳蕤虽未受到攻击,却也东奔西跑地替众人解围,忙得不可开交。那马青山悠然站在离客栈入口不远的地方,兀自吹着唇间的那片树叶,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响声。
琅芳上蹿下跳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挤到葳蕤身边,将小姨解释的阵法原理讲给他听。
“马师兄——”葳蕤听完茅塞顿开,一面挥刀抵挡着猛扑的小蛇,一面对马青山高声说道,“我原以为你是爱蛇之人,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为那‘烈焰血蟒’复仇。可你今日之阵法,却是让这些无辜的小蛇以身饲雀,若那‘烈焰血蟒’在天有灵,难道会赞同你这样做么?”
“我蛇兄天赋异禀,这些小蛇怎能与他相提并论?”马青山冷笑道,“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阵法欲成,必得有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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