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索性把真相告诉他?”琅芳一面踏着轻功前行,一面向葳蕤问道。
“你觉得,我与他父子相认,他便会放我们走么?”葳蕤无奈一笑,“你难道忘了,那位赵兄的母亲是怎么亲手害死他的?”
“难道,吕青柏知道了你是他儿子,反而会对你下狠手?”琅芳迷惑道。
“下不下狠手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放我走。”葳蕤看了琅芳一眼,“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失散多年的儿子就在眼前,他一定会想把我扣留住——更何况,我们此番还是赶着去阻挠他大儿子练功的。”
说得对——琅芳意识到,刚才是自己考虑不周,幸亏被葳蕤及时打断。
两人一路来到张府外,正欲翻墙进入后花园,忽然便看到空中闪现出一道耀目的橙色光圈,同时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两人当即都是一怔。
“……这是?”琅芳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垂天诀内力重组,产生的异象。”葳蕤蹙眉道。
“什么意思?”
琅芳记得,那日在地道中,当张北冥为张巽传功时,那刚猛无匹的垂天诀内力从一个人体内流淌到另一个人体内,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异象。
“吕之凡有可能……已经完成了经脉重塑。”葳蕤的神情有些怔忪,“看样子,他正在借由几名高手的内力,将方才导出体外的垂天诀功力,重新纳入自己体内。”
“不——那吕青柏还被我们甩在后头呢!”琅芳不敢置信地摇头道,“现在都没人给吕之凡护法,他不可能这么快完成的!”
“我也说不准,我们快进去看看吧!”葳蕤说完,便飞身进入院墙。
两人一路快步前进,远远便见到了那橙光的来源——此刻的吕之凡正盘膝坐在空旷的后花园中央,皎洁的明月照耀在他的头顶,一轮橙色光圈包裹着他,使他整个人宛如旭日初升。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三个明显被点了穴道的彪形大汉。那三人此刻都脸色蜡黄,俨然是内力精血都被吸干了的模样。
琅芳定睛一看,便发现在吕之凡与那三名大汉之间,正是一个巴掌大的淡绿色琉璃瓶子。
她当即顾不了那么多,飞身而上,便从吕之凡面前拿走了那瓶子。刚将那琉璃瓶掂到手里时,琅芳的心就狠狠往下一沉——这瓶子太轻了!明显是空的!
难道吕之凡真的已将“尘寰清露”全部用掉了?
正失魂落魄间,琅芳忽然感受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原来,那盘膝端坐调息运气的吕之凡,迅速察觉到了琅芳的出现。他当即抬掌运功,裹挟着一股强劲的内力,朝着琅芳猛击而来。
琅芳还沉浸在错失“尘寰清露”的怔忪里,慢了片刻才想起来躲闪。因而,她虽没有被那掌力正面击中,却仍被吕之凡的掌风波及到了左肩,整个人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幸亏吕之凡此刻还在重整内息,并不能使出全力——否则,便是这偏离轨迹的掌风,也足以霎时间击碎琅芳的五脏六腑。
葳蕤迅速飞身上前,一掌“垂天诀”攻向吕之凡,吕之凡慌忙闪避到一边去,重新调息运气。趁着吕之凡盘坐调息无法动弹之际,葳蕤迅速抱起琅芳,踏着轻功逃离了张府。
琅芳怔怔地捧着那空荡荡的琉璃瓶子,任由葳蕤抱着自己一路狂奔。当置身于郊外旷野上时,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伤得很重么?”葳蕤焦急地问道。
琅芳拼命摇头,颤声道:“闪电精,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这个瓶子……是不是全都空了?尘寰清露,是不是已经没有了?”
葳蕤无需接过她手中的瓶子,早已看出究竟。
听到琅芳这样发问,葳蕤只是长叹一口气:“瞧方才的景象,吕之凡已然吸取旁人内力、重塑经脉——这尘寰清露,的确是被他用掉了。”
“你骗人!”琅芳一面抬起拳头狠狠捶在葳蕤的胸口,一面控制不住地泪下如雨,“是你跟我说,我们今晚一定赶得及的!我那么努力地控制时间,只是想赶快去抢这个药而已!都是你骗我!都是你!”
“谁也没料到,那吕青柏会忽然折回……”葳蕤丝毫不躲,任由琅芳一下下地捶打着自己。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直接去张府,那就能赶得及了!”琅芳大哭道,“我才不在乎今晚那些陌生人……我只在乎张巽!我只想救张巽一个人而已!”
“你不在乎,可是主人在乎。”葳蕤沉声说道,“若是方才主人也在,她也会选择先救别人,再救自己。”
“你胡说!”琅芳此刻已经口齿不清,只能嘶吼着哭泣。
“你记不记得,那天在罗师兄的宅子——当时你在吕青柏掌下,命悬一线,我本有机会赶过去救你,但我却先把罗师兄的家眷护送了出去?”葳蕤缓缓说道。
“你那次没做错。”琅芳闷闷地答道。
“可我当时,并不是放弃救你,而是选择两边都救。”葳蕤温柔耐心地解释道,“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无论是亲人还是陌生人,人命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这个人从不做选择,我不愿活在他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只要能救人,我就一个也不会放弃。”
“那你今晚为什么放弃了张巽?”琅芳泪眼婆娑地问道。
“你明知道,我没有放弃。”葳蕤的声音里,渐渐显现出几分掩藏不住的沉痛,“即便今晚我是为我自己盗药,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会选择先救下眼前的受害者——我从来没有做任何选择,我只是给出了唯一的答案。”
“唯一的答案?”琅芳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唯一的答案……就是让吕之凡练成邪功,让张巽遭受内力反噬而死么?”
说到此处,琅芳心神激荡,顿时又觉得左肩一阵剧痛。
似乎有一股热浪在她体内翻腾,带动着一股腥甜的气息涌向喉头。
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刚张嘴便是又狠狠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旋即,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漆黑。
最后,她仅剩的感觉,便是那被她握在手心的琉璃瓶子,仍旧那样轻飘飘凉飕飕的——琉璃瓶四面的把手,此刻都硬邦邦地抵在她的掌心,像是在和她开着一个残忍的玩笑。
“小母狮!小母狮你醒醒……”
葳蕤那紧张焦虑的声音像是近在咫尺,又像是越飘越远,终于在一片黑暗中遥不可及。
琅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睁开眼的时候,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身处于庐州罗德威的府邸,又躺在了自己之前的那张大软床上。
她和葳蕤,都平安地回来了。
可是,那能救张巽一命的“尘寰清露”,却是再也没有了。
琅芳还躺着没起身,只是刚想起这件事,泪水就再次“唰——”地落了下来。
“小祖宗,你可算是醒了!”推门进来的王敏贞见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叹气道,“怎么刚醒就哭起来了?”
“小姨,尘寰清露没有了……”琅芳哽咽道,“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救张巽了。”
“我三天前就知道这件事了。你在吕之凡手下受了内伤,都已经昏迷快四天了。”王敏贞摇头道,“静柔对你担心得不得了,她自己的内力反噬都加重了——昨天差点直接倒在你床头。”
“啊!她现在怎么样?”一听到这话,琅芳慌忙扶着床沿爬起来。
“我已为她施针用药,她暂时没什么大碍。”王敏贞缓缓说道,“记不记得你走之前,我跟你说,我正在研究克制‘醉欲眠’之法?如今我已经研究出一个方案,应该能减缓静柔的内力反噬,让她这些日子不必那么辛苦,也为她延长一点时间。”
“什么方案?”这个话题足以让琅芳激动起来。
“当年‘醉欲眠’那蛊毒,之所以能伤了静柔的根本,皆因它制造出许多幻觉——它让静柔噩梦连连、夜不能寐,长期下来,对丹田气海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王敏贞解释道,“我仿照那‘醉欲眠’,反其道而行之,研制出了另一种蛊毒,大致能够以毒攻毒。”
王敏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此药通过银针进入人体各大穴位,便可让人在顷刻间陷入昏睡。依靠此药入睡的人,身体会进入静止状态,内息运行也会暂时停滞。”
“这是假死状态么?”琅芳问道。
“有点像假死。总之是深度昏睡,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王敏贞说道,“但凡习武之人,难免每日都会内息自然流动,即便在睡梦中也难以控制。我的这种方法,便是如‘醉欲眠’一般欺骗人体本能——当用药之人陷入深度昏睡,那么内息就也不会乱跑了。这样一来,静柔的内力反噬就可以减缓许多,不仅能缓解平日的气闷胸痛,而且起码能为她多拖个两三年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她昏睡的时间越长,能拖的日子就越久?”
“没错,这是我目前想到唯一的法子了。”王敏贞点了点头,“原本静柔不同意这个方案,她认为长期昏睡不醒,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直到这几日看到你这副样子,静柔才松了口,答应尝试我的这套疗法。”
“看到我这副样子?我的样子很难看么?”琅芳下意识地找起了镜子。
“你都不知道,葳蕤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的样子有多吓人!”王敏贞无奈道,“你当时脸色煞白,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尘寰清露的瓶子。只要有人抢你的瓶子,你便呓语不止,责怪自己没能把药带回来……”
听到小姨的描述,琅芳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心酸委屈。
“我的这套疗法,虽不能根治静柔的内力反噬,却好歹能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王敏贞说道,“多出来的这两三年,你和葳蕤可以去更多地方求医问药,说不定就能找到比使用‘尘寰清露’更好的法子呢?”
“小姨你说得对!”琅芳定了定神,为自己加油鼓劲,“一定还能找到其他方法的!”
“芳儿,你终于醒了。”
琅芳与小姨说话间,张巽忽然推门而入。
今日张巽穿着一身白衣,头上束着浅色发带,乍看便是个雌雄莫辩的俊美少年,直到靠近以后,才能察觉出她面庞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
“张巽……”琅芳一见到张巽,刚收住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我好想你!”
张巽在她床头坐下,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傻芳儿,怎么总是这么爱哭?”
“我和闪电精,把事情搞砸了……”琅芳啜泣道,“我们不仅弄丢了为你救命的药,还放任吕之凡修炼成了邪功……以后他就天下无敌了,没人治得了他了……”
“葳蕤都跟我说了——你们没有搞砸什么事,你们做得很好。”张巽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琅芳的脑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还能从地牢里救出那么多无辜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琅芳用力摇头:“如果当时不管那些人,我们说不定就能阻止吕之凡练功了!”
“若换了是我,一定也会选择先救人。吕之凡便由得他去吧。”张巽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我为你们两个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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