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以来,琅芳都是与张巽分享石室中的那张床。
只可惜众人每日忙忙碌碌,琅芳自己也练功辛苦,每晚多半是倒头就睡,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张巽缠绵絮语——而每当琅芳清晨醒来,她身边的位置便已经空了。
琅芳这天特意一早爬起来,想看看张巽每天起这么早到底是在做什么。
走出石室后,她便发现,张巽与葳蕤竟然一大清早便在石室外的大石上对掌传功,连王敏贞都守在一边。
“这是在干什么?”琅芳狐疑地走近了他们,“闪电精体内的蛊毒不是都清干净了么?为什么还要给他运功疗伤?小姨你又在这儿干嘛?”
王敏贞回头看了琅芳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听得在一旁对掌传功的张巽忽然说道:“芳儿,我今天想喝排骨汤。”
“啊?”琅芳一怔。
这些日子以来,琅芳陆续从外面搬来了锅碗瓢盆,在这地底洞穴里架起了一个野生厨房,每日为众人烹饪——在这群人里面,其实只有琅芳自己对吃食要求高、每顿必离不了荤腥,其次便是那不懂事的张北冥。至于张巽,无论给她吃什么,她都会微笑着夸赞美味,基本上从来没挑过食,还常常担心琅芳做饭辛苦。
上回琅芳说想煲一锅清甜的玉米排骨汤,但小姨说煲汤看火太耗时间,琅芳见其他人也兴致不高,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张巽竟然还会主动点菜了?
“啊,那好!我这就去准备玉米和排骨!”琅芳接到任务,瞬间激动起来,“争取让你们中午就喝上汤!”
这由张府地道延伸出来的地底寒潭,在地面上已然脱离了张府的范围,位于金陵城外靠着山涧的一处偏僻小树林后面。琅芳稍微乔装了一番,便从隐蔽的洞穴出口钻出来,绕过寂静的小树林,混进了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琅芳身无分文,平日多半是去各个酒楼餐馆的后厨悄悄偷一些边角余料出来,拼凑在一起成为一桌大餐。由于她在每一家酒楼所偷的食材都不多,长期下来竟也没引起注意。
平日她大都是傍晚出门,而今日难得是清晨出来,许多酒楼尚未开张,即使开张了的也还未忙碌起来——她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只能耐心等待。
便是在躲闪等待的期间,她在路边的茶肆外听到客人闲谈起来。
“真是不幸啊!谁能想到那武林盟主张北冥一代英豪,到了晚年竟然走火入魔,还失手把自己的亲女儿都给打死了……”
“据说他在打死女儿之后愈发癫狂失控,竟亲手点火炸了家中地道,自焚于其中——唉,人间惨剧啊!”
“可怜那鹿鸣君,年纪轻轻便做了鳏夫,一日之内同时没了岳丈和妻子……”
“我记得张盟主的长子也是死于非命吧?这般天谴,莫非张盟主的确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胡说!张盟主处决过的每一条人命,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张盟主这一生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怎么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不管怎么说,真是苦了那鹿鸣君——眼下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半年多,他恐怕要提前代理盟主的职权了!”
“他不是早已在打理江湖事务了么?幸亏他安然无恙,把江湖交到他手里倒也放心……”
……
琅芳在一旁偷听着,已然翻了一万个白眼。
这卑鄙无耻的吕之凡——自己亲手点火引爆炸药、试图害死师父和妻子,末了竟还编造出这样的谣言,嫁祸到了张北冥自己头上!
这群偏听偏信、以讹传讹的群众,也真是蠢透了!
琅芳正在心中盘算着日后该如何戳穿吕之凡的谎言,忽然又被另一群路人的讨论吸引了注意力——
“走,看热闹去!”
“有什么热闹?”
“鹿鸣君今日要处决门派叛徒!据说就是此人下手谋害,张盟主才会走火入魔的!”
“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这丧心病狂之人,竟是张盟主门下的三徒弟——罗德威!”
“居然是张盟主的亲传弟子谋害了自己的师父?”
“可不是么!那罗德威平日里闷声不响,默默帮着打理江湖事务,在张盟主出事时还特意跑去外地办事,几个月都不曾回来,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真看不出来!我记得那罗德威为人很是憨厚老实啊!”
“那都只是伪装而已!据说那罗德威前些日子从外地回来,一听说张盟主出事,便试图策反张府的甲卫,让他们帮着一起谋害鹿鸣君——鹿鸣君得知真相之后怒不可遏,誓要捉拿此小人!昨夜可不就逮到他了么?”
“好家伙!害死了张盟主父女还不够,他竟还胆敢谋害鹿鸣君了!”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若说之前那段对话还只是让琅芳心生鄙夷,那么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琅芳不禁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记得当时在地道里,当讨论到如何找人传功、保住张北冥的性命,张巽便曾提到过:除了吕之凡之外,她另有三名师兄,其中丁师兄明哲保身不可信任,马师兄行踪不定难以寻觅,唯一有可能伸出援手的人,便是这位长期默默无闻的罗师兄。
依照张巽的意思,这位三师兄罗德威,应该是整个门派里最值得信任的人才是!
怎么那吕之凡竟然把他自己做下的恶事,全都诬蔑到了这位罗师兄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琅芳不敢再迟疑,只稍微记了下这群看热闹的路人所去的方向,便忙不迭地跑回地底洞穴去给众人报信。
“岂有此理!那吕之凡竟然卑鄙至此!”听了琅芳的转述,葳蕤气愤得握紧拳头。
“芳儿,你确定看到那群路人都往城南去了?”张巽问道。
“没错——城南是什么地方?”
“罗师兄自家的宅子,便在城南。”张巽沉吟道,“既然吕之凡是昨夜逮到的罗师兄,那么我猜他多半是在罗师兄的家宅附近设了埋伏。眼下,罗师兄全家老小都有危险。”
“吕之凡为何要对罗师兄这样赶尽杀绝?”葳蕤不解道。
“若我所料不错,罗师兄定是对地道爆炸之事起了怀疑。”张巽说道,“罗师兄为人厚道,一直深得府中甲卫信任。他此番办事回来,必定想找人查清楚有关地道爆炸和父亲走火入魔的真相……这样一来,吕之凡必定容不下他。”
“先下手为强……吕之凡真是够狠毒的。”葳蕤苦笑道,“想到这样的人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我便恨不得现在就自行了断!”
“别胡思乱想了——”张巽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就去救罗师兄,不能让吕之凡阴谋得逞!”
一行三人很快就整装待发。张北冥见葳蕤也要离开,便当即大肆哭闹起来——小姨王敏贞只好耐着性子,答应亲自陪张北冥玩捉迷藏,这才好不容易哄住了他。
此刻的罗宅外,已经层层叠叠地围满了前来围攻的高手和看热闹的人群。
琅芳等一行三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远远便看到那罗家院门大开,在后院中被五花大绑着跪倒在地的,是一个面容清瘦、头发凌乱的青衫中年男子——此人显然便是张巽的三师兄罗德威了。
在罗德威身后不远处,此刻正被一群甲卫包围看守着的,是一个怀抱男童的中年女子,和一个银白头发、满面皱纹的老妇。一看便知,那是罗德威的妻儿和老母。
而站在罗德威对面的,正是一身白衣、看上去风度翩翩的鹿鸣君吕之凡。
城中众人一早仰慕鹿鸣君的大名,此时见他本人在此,全都蜂拥着一直往前挤,想要看清楚他的真容。琅芳等三人也被人群簇拥着越靠越近,直至能基本听清院中的动静。
眼下院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罗德威却神情凝重、一言不发,似乎全然放弃了为自己申辩的机会。
只听得吕之凡站在他面前高声说道:“罗德威,我师父对你可说是恩重如山!我妻子静柔更是对你委以重任!你为何这般丧尽天良,竟忍心谋害于他们?”
罗德威看也不看吕之凡,只低头啐出一口血污。
看得出来,罗德威昨夜应该是与吕之凡鏖战过,最后在他手里受了重伤——所以此刻,他既无力反抗吕之凡,又因顾及家人安危不敢高声驳斥,便只能这样沉默地表达不满。
“我一直知道你觊觎‘垂天诀’和盟主之位,不满师父当年将我定为了继承人。”吕之凡继续说道,“但我们整个师门都知道你资质平庸,即便把‘垂天诀’给了你,你也难以突破——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心怀不忿,走上了这条邪路!我敬你一声师兄,不愿亲手处决你。我已着人去请丁师兄来此,届时便由他这位二师兄来裁决吧!”
吕之凡这洪亮的声音一经传出,院外的围观人群都不禁议论纷纷。
“鹿鸣君真是心怀仁义,直到此时还遵循师兄弟的礼法,对这罗德威手下留情……”
“我若是鹿鸣君,昨夜我便手刃了这狗贼,为妻子报仇雪恨!”
“张盟主收了罗德威这样的小人为徒,又收了鹿鸣君这样的正人君子为徒,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
琅芳听着这些不明就里的人胡乱议论,不禁气得青筋暴起。
她拉了拉张巽的衣角:“我们要不要现在出手救人?”
“葳蕤已经去勘察了——吕之凡他们人多势众,我们需要看准时机迅速下手。”张巽低声说道,“等会儿乱起来之后,我去打吕之凡,你便帮着葳蕤一起救人。我们还得想想,要怎么把罗师兄的家人也带走……”
“你现在就在此处,吕之凡却口口声声说你已死。我们应该当众戳穿他的阴谋!”琅芳愤愤地说道。
“我知道,可我们时间有限。为免殃及无辜,我们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救出来——至于能不能当众拆穿他,那就只能凭运气了。”
正当二人对话间,罗宅外忽然响起一声通报。
“丁释师兄到——”
琅芳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色绸缎长袍、身材丰腴的中年男子,在几名甲卫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后院。
此人微笑着朝吕之凡拱手作揖,旋即蹙眉望向了那被绑着跪倒在地的罗德威。
“罗德威啊罗德威,我与你同门多年,未曾想你竟丧心病狂至此!”那丁释一面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一面摇头叹气,“师父与静柔小师妹一向待我们不薄,吕师弟更是宅心仁厚——你怎能对他们下得了手?你今日阴谋败露,为兄深感痛心疾首……”
“你这位丁师兄,演技挺不错的。”琅芳看了张巽一眼。
“他这些年从吕家父子那里得了不少好处,今日过来自然是为虎作伥的了。”张巽冷笑道。
“吕师弟顾念同门之谊,又敬你比他年长,故而对你手下留情。”丁释徐徐说道,“但为兄说什么也不能姑息你这样欺师灭祖的行为,今日便只能由我来亲手替师父清理门户了——”
说到此处,那丁释便运劲于掌心,裹挟着强大的内力,直奔罗德威的颅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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