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么说,那南宫景秋今晚就算不死,也基本上是废了。”
听完琅芳声情并茂的复述,王敏贞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居士当年给她下的应该是‘噬心蛊’。”
“噬心蛊?”
“这不能算是邪蛊,只是一种传统的蛊毒。”王敏贞解释道,“它会放大一个人的心魔——让善人更善、恶人更恶。蛊毒发作时,那一刻的快乐与痛苦都会加倍,严重起来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这‘噬心蛊’极难炼成,因为它需要一味十分珍稀的药材……”
说到这里,王敏贞的语气突然笃定了起来:“没错了!一定是‘噬心蛊’!”
“为什么?”琅芳不解。
“‘噬心蛊’当中最难得的那味药材,可以从‘醉欲眠’中提炼出来!”王敏贞正色道,“既然居士当年在大公子的佩玉上发现了‘醉欲眠’的残留——那么她一定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获取的材料!”
“所以……种在南宫景秋体内这么多年的毒,还得感谢她自己了!”琅芳啼笑皆非。
“冥冥之中自有报应吧。”王敏贞叹气,“这‘噬心蛊’远没有‘醉欲眠’来得狠毒,人在中毒之后通常不会完全失智、更不会致命,除非……”
“嗯?”
“除非中毒之人触碰到了原装的药引。”王敏贞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向了张巽的护腕。
张巽见状,便摘下自己的护腕,递给了王敏贞。
王敏贞凑近嗅了嗅,旋即转身走进石室,找出了一个火折子。只见她将火折子点燃,往那上面撒上了某种药粉,然后便把护腕拿到附近晃了晃——顷刻间,那火焰竟然变成了蓝色。
“没错!居士把药引藏在了这副护腕里。”王敏贞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记得那吕青柏不是说过,南宫景秋这么多年都不敢靠近张府……原来是因为居士早有打算!她竟想到用这种法子来护静柔周全。”
张巽伸手拿回自己的护腕,神色颇为震撼。
“既然有药引就能置南宫景秋于死地,为什么当年夫人不直接杀死南宫景秋了事?或者至少以此相胁,让那南宫景秋帮她解了身上的焚泓印?”琅芳疑惑道。
“他们飞廉族的焚泓印控人心智,不是说解就能解的——更何况那里面还掺了‘醉欲眠’这样阴狠的蛊毒。”王敏贞无奈地摇摇头,“居士毫无内力修为,当时恐怕只能依靠张北冥强大的‘垂天诀’内力,才能帮她把毒逼出来。南宫景秋早已算好一切,肯定不会为她浪费这么多内力。”
王敏贞顿了顿,又说道:“南宫景秋如此擅长蛊毒,在察觉自己中毒之后一定会小心防备——以居士的身手,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
“所以夫人当年中了焚泓印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呢?”琅芳百思不解,“我听那南宫景秋说,没有人会眼睁睁放弃自己的生路……照理说她不可能不回府求助啊……”
王敏贞略一沉吟,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举着那个火折子便站起身来。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一直往前走,不停地变换手中火折子的方位——琅芳只觉得她的举动离奇古怪,却也不敢打断,便与张巽一同默默跟在她身后。
“小梅,你又在玩什么游戏啊?”
蹦蹦跳跳的张北冥忽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挡在王敏贞面前:“小冥今天一直都很乖!你现在可以理我了么?”
王敏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试图绕开张北冥这个硕大的路障:“你先自己待着,我没空。”
“小梅!你为什么还生我的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张北冥声音洪亮,神态十分天真无邪,“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一会儿就好!我们一起去吃果果……”
在王敏贞失去耐性的边缘,面色憔悴的葳蕤强撑着走了过来。
“那个,小……小冥!”葳蕤拉住了张北冥的胳膊,“哥哥陪你玩——我们一会儿再去找她们,好不好?”
“哥哥,那你告诉我,小梅是不是讨厌我了啊……”张北冥委屈巴巴地望着葳蕤。
“不是的,她们只是刚好在忙。”葳蕤耐心地哄着张北冥,顺势拉着他走开,“咳,咳……没有人会讨厌小冥的……”
琅芳侧眸看了一眼,见葳蕤虽勉力支撑着,但此时已然脸色极差。
她差点就要直接上前干预,却见到葳蕤向她投来一个眼色,俨然是在说“我没事,不用担心”——由是,她便转身回去,继续跟着小姨向前探索。
过了好一会儿,王敏贞一直带着她们来到了寒潭深处。
当王敏贞将那火折子靠近到寒潭上的岩壁时,那上面的火焰忽然呈现出了淡淡的蓝色!
琅芳与张巽忍不住同时惊呼出声。
“没错了,就是这里。”王敏贞回过头来,一脸凝重地望向了她们。
琅芳对小姨这严肃的神情感到一头雾水,不由得问道:“什么东西就是这里?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啊?”
“姨娘,你是不是在找……”张巽望向王敏贞,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母亲?”
琅芳闻言不禁一怔。
王敏贞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方才芳儿问我,居士为什么不用那药引来威胁南宫景秋。我便忽然在想,以居士的聪明,一定会懂得自保。既然她都能把药引藏在你的护腕里,那么她也多半会随身携带一部分——毕竟她不会武功,这药引便是她必要时的保命手段。”
“此处的火焰呈现蓝色,意味着附近有药引,也就意味着……”张巽缓缓将目光投向寒潭。
“不……不会吧……”琅芳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平静无波的寒潭。
王敏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我也希望是我想错了。”
张巽怔了片刻,便起步朝那寒潭走去。
她神情坚定,脚步丝毫没有迟疑,似乎顷刻间便要跳下去。
“张巽你别动!”琅芳赶忙追上去,拼命拉住了她,“你不识水性,不要下水——让我来!我替你去寒潭底下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我!”
王敏贞也赶忙过来拉住了张巽:“是啊静柔,你让芳儿去吧。”
张巽这才怔怔地站定。
琅芳二话不说,便一跃进入了那寒潭中。
时值深夜,这寒潭中的水便如刺骨般寒冷。琅芳忍着寒意,高声对小姨说道:“你把火折子举近一点帮我照着,我潜到底下去看看!”
借着水面上火折子的微光,琅芳潜入水底,没过多久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在这寒潭底部,竟然藏着一副完整的白骨。
看那白骨的身形体态,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应该是个身量适中的女子。
这一刻与潭底白骨相距不过咫尺,但琅芳丝毫不觉得恐惧,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然变得像身体一样寒冷。
“芳儿,你还好么?”
小姨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隔着一层水面,琅芳只觉得那声音闷闷的不太真实。
她怔怔地盯着那白骨看了半晌,浑身就像僵住了似的不能动弹。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才终于猛地一下浮上去。
琅芳一声不响地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随后,她慢慢地爬上岸,半晌都没有说话——对于王敏贞和张巽这样的聪明人来说,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王敏贞长叹了一口气,而张巽只是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唯有眼波微微震动了一下。
“小姨,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琅芳宛如灵魂出窍般,伸手抓住了王敏贞的衣角,“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自沉于潭底?那焚泓印明明是可以解除的啊!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呢……”
“我大致猜到原因了——”王敏贞抬眸望向了张巽,“我记得,居士失踪的那一天,正好是静柔的生辰?”
“没错,立冬前一日,我的生辰。”张巽声音清冷。
“居士那时身中焚泓印,里面还掺杂着剧毒无比的‘醉欲眠’——她知道她的儿子正是被这种蛊毒害了性命,也知道她的女儿身子虚弱、抵抗力差。”王敏贞缓缓地说道,“我猜想,那时张北冥多半还在忙着闭关练功,而静柔却在府中殷切地盼着她回来一起过生辰……”
说到这里,王敏贞又忍不住叹气:“这掺了‘醉欲眠’的焚泓印,一旦种在人的身上,便传染性极强,会把身边的人都置于巨大的风险之中。”
“姨娘的意思是,母亲是因为我……”张巽的声音近乎轻不可闻。
王敏贞抬眸望向张巽:“依照当时的情况,倘若居士回到府中,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多半不会是张北冥,而是你。”
琅芳不禁愣住。
“那南宫景秋不是说,她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眼睁睁地放弃自己的生路?”王敏贞的嘴角勾起一丝惨淡,“我想,那是因为……她没有做过母亲。”
听完王敏贞的话,张巽面色苍白,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浑身湿漉漉的琅芳注意到她的不妥,连忙踉踉跄跄地上前扶住了她。
但琅芳自己也感到十分恍惚。
她脑海中陆续出现自己曾经练过的“流光剑法”、壁上那巧妙的“蓬蒿诀”、白天在石室内看到的画册、方才在潭底见到的白骨……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凌寒居士陈小梅。
那是个惊才绝艳、自带光环羽翼的女子。
她曾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所以决定藏起自己的羽翼,随着那人一同坠落凡尘。
她曾觉得自己觅得了此生心安,所以她甘心困在藏书阁中那只小小的“鸵鸟蛋”里,为了照看孩子而随时放下自己的创作。
她曾经想过抛弃婚姻枷锁、重新追逐自由,但她最终选择了做一个母亲。
后来她也有机会在中毒之后为自己寻得一条生路,但她却再次选择了……做一个母亲。
在察觉出自己所中的是什么毒之后,为了不给体弱多病的女儿带来风险,她便直接放弃挣扎,默默地自沉于这片无人知晓的潭底。
她最终是死于她自己的选择。
但或许她从未后悔过。
“小梅!小梅你在哪里啊?”
正当众人悲伤怔忪间,那吵吵嚷嚷的张北冥又跑了过来。
琅芳不胜其烦,当即“啧”了一声,投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却没想到,张北冥这回竟然表现得异常乖巧。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潭边,似懂非懂地望着那平静的寒潭,轻声说道:“你是不是生小冥的气了?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王敏贞原本也神情不耐,但是见到张北冥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神情便也柔和了下来。
“是小冥的错,小冥没有保护好小梅……”张北冥缓缓跪倒在寒潭边,目光空洞,“小冥对不起小梅,也对不起静柔……小冥太自私了,从来没有好好听你们说话,总让你们不开心……”
“父亲……”面色苍白的张巽上前几步,于心不忍地拉了拉张北冥的手臂。
跪倒在地的张北冥当即展臂抱住了女儿,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张巽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张北冥的头顶,就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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