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精神瘟疫

  琅芳已经懒得再看吕之凡一眼,转头便朝仍在激战中的葳蕤问道:“闪电精,我这边好了,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你去帮主人破阵吧!”葳蕤一面打斗,一面回答道。

  “好,那你自己小心!”琅芳应了一声,刚要飞身去找张巽,便听得观战席里议论纷纷。

  “这位姑娘真是旷世奇才!”

  “姑娘,你打败了鹿鸣君,那你岂不就是天下第一了?”

  “姑娘,你是来竞争盟主之位的么?”

  “千百年来,江湖中还没出过一个女盟主……”

  ……

  完了完了,误会大了!

  她只不过是所学的武功招式刚好能克制吕之凡的武功,并不代表她便能胜过吕之凡打败的那众多高手,更不能代表她就是武功天下第一了啊!更何况,她生性无拘无束贪吃爱玩,哪里承担得了那枯燥又繁琐的“武林盟主”的职责!

  今日来参与这武林大会的江湖群豪,多半都折服于鹿鸣君吕之凡的威名,此刻见吕之凡成了琅芳的手下败将,自然都不禁对琅芳刮目相看,一时竟没人在意这背后的逻辑漏洞。

  这通过一对一比武选拔“天下第一”的制度,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误会误会!我武功普通得很,也没什么治理江湖的才能,我可不是来争这盟主之位的!”琅芳赧然地朝众人摆摆手,继而伸手指了指还在激战的葳蕤,“你们仔细看看他!他武功又好,人品又好,才能又出众——是个当武林盟主的好材料!”

  在琅芳的一番指引下,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葳蕤。

  葳蕤一面与吕青柏打斗,一面颇有些哭笑不得:“小母狮,我还要谢谢你慷慨相让了!”

  “不必客气!”琅芳笑了笑,便飞身而起,直奔张巽身旁。

  那群围困张巽的飞廉族打手们,在方才鹿鸣君战败倒地之时,便发出了一阵慌乱的骚动。此刻见琅芳飞身赶来助阵,这些人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再次调整好阵法,应对局面的变化。

  

  “芳儿……”

  张巽深深地看了琅芳一眼,并没有说别的,但温柔的目光已然诉尽一切。

  “张巽,我喜欢你穿白衣。”琅芳轻轻一笑,朝张巽撒娇道,“怎么办,你今天好好看啊。”

  此刻的张巽虽然略施脂粉遮掩憔悴,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苍白虚弱。即便如此,她穿上一袭白衣后以发带简单束发,举止间仍是气度出众,宛然是个清秀俊美的翩翩少年。

  张巽没想到琅芳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惦记着调戏自己,当即无奈一笑。

  “琅芳姑娘,我记得你是不是破过这个阵法?”一旁的罗德威出声打断了她们的温存,“今日之阵,似乎比你当日所破之阵要复杂许多。师妹已然看透他们的移动轨迹,所以我们暂时能克制住他们的攻击。可他们人数众多,我们若不下狠手伤几个人的话,便难以破阵而出。”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琅芳还无法足够了解此间情形,直到此刻琅芳才看清——眼前这少说上百名的飞廉族打手,虽身穿张府甲卫服饰,但身形步法都诡异莫名,且个个身材精壮、气息沉稳,一看就全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高手。

  即便在琅芳打败吕之凡之时,他们曾短暂惊慌过,但他们还是迅速重整旗鼓。

  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若想破阵,则必有恶战。

  此时最容易的破阵之法,便是对处在阵法薄弱处的人下狠手重击,他们一行人便都可打开缺口,从容脱身。

  琅芳看了张巽一眼,心知一定是她心存仁善,不愿滥杀无辜、以蛮力破阵。

  若是在以前,琅芳一定会极力劝服张巽伤人破阵。可是此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是那位赵家村大哥临死前那凄然又无奈的神情。

  眼前这些围困住他们的飞廉族高手,亦不过是生而为飞廉族血统——在整个江湖都对飞廉族喊打喊杀的情况下,加入吕青柏的杀手组织,便是他们唯一的人生选择。他们或许都是善良无辜的人,在他们每个人背后,亦都有一盏灯火,在等他们今晚平安回家。

  对于自己这边来说,面前的只是一个阵法,破阵伤人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

  可这套阵法的每个环节,分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这些人不该只被看做构筑阵法的零件,不该被随意选取伤害。

  但凡有维持力量平衡的可能,他们便应当选择不动手伤人。

  琅芳望向张巽,心领神会道:“我与你们一同观察,说不定可以想出某种不伤人性命,也能破阵而出的法子呢?”

  张巽看了琅芳一眼,棕黑眼眸中透出温润的光泽。

  

  “对了,那个马青山呢?你们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反正被困阵中闲着也是闲着,琅芳忽然想起此事,便回头向罗德威问道。

  “多亏了师妹出面斡旋,这才降服了马师弟。”罗德威看了张巽一眼,回答道。

  “你?”琅芳瞪大眼睛望向张巽,“等一下!那马青山不是……专程跑来杀你的么?”

  “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擅长和人讲道理了么?”张巽看了琅芳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下次再叫你和姨娘自作聪明——拖了那么久才把我唤醒。”

  居然连这都被她知道了!

  琅芳不禁有些赧然。

  “我们那不是……怕你逞英雄,想独自留下来对付马青山么?”琅芳嘀咕道。

  “我独自留下又如何?反正我能毫发无伤地劝服他。”张巽淡淡一笑,“你要知道,马师兄并非残忍噬杀之人。他本性并不坏,只是与那烈焰血蟒羁绊太深,无法接受现实罢了。其实他心中的哀思大于仇恨,我只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助他解了这个心魔即可。”

  “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琅芳一时间无比好奇。

  张巽正要回答,便在这一刻,比武台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声。起先琅芳以为是什么禽鸟的鸣叫,直到抬眼一看她才发现——方才与葳蕤缠斗不休的吕青柏,此刻竟主动退开了一段距离,一面口中吹动某种声响,一面击掌敲动某种节奏,故而发出了这样诡异的噪音。

  琅芳还未明白过来,只见在场宾客已经纷纷捂住耳朵、摇头晃脑,俨然是被某种特殊的力量控制,忽然间都头痛欲裂起来。

  “这是什么?”琅芳蹙眉疑惑道。

  “这是声蛊,催动焚泓印的声蛊。”张巽凝神观察着前方,沉吟道,“不好!今日在场所有人,除了我们以外,全都中过焚泓印!”

  

  随着吕青柏忽然以声蛊催动焚泓印,在场众人都或多或少陷入了癫狂状态。

  葳蕤原本要追上前去阻止吕青柏,刚迈出几步,便见到比武台边有个浅蓝色的身影扶额歪倒——他便下意识地上前伸臂扶住了对方。

  方才袁兰君用龙鳞匕首刺杀韩钺益之后,便引发了许多指点议论,所以她并没有马上回到人群嘈杂的观战席。在张府仆从收拾了韩钺益的尸身之后,她仍旧站在比武台边凝神观看。直到此时,吕青柏催动焚泓印,她霎时间头痛欲裂,这才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那个……表姐,你还好么?”葳蕤将袁兰君扶入怀中之后,自己也有些赧然。

  “我可不是你表姐。”袁兰君略略站定,便从葳蕤怀中退了开去。

  “抱歉——”葳蕤微微低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们在入场时,是否接触过什么饮食?为何人人都中了焚泓印?”

  “武林大会开场时,吕之凡曾经对在场众人敬酒。”袁兰君一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缓缓答道,“有仆从逐一看着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饮下——喝不了酒的人便以茶代酒。”

  “好卑鄙!”葳蕤忍不住低声咒骂。

  “主人——”听了这话,葳蕤朝着琅芳和张巽这边高喊道,“所有人入场时,都饮用过下了焚泓印的酒水。瞧他们的茶杯酒盏,毒素的含量应该不会特别大,是可以控制的!”

  说完,葳蕤便抬手点过袁兰君身上几处大穴,又朝她体内输送了些内力,替她抑制毒素入侵:“你中毒不深,且意志坚定,应该很快就没事了。不如,你先回到座位上休息……”

  说到此处,葳蕤忽然住了口,忍住了没再叫人家“表姐”,更不愿称她为“韩夫人”。

  “我叫袁兰君。”

  袁兰君看了葳蕤一眼,微微点头致意,便款款回到了观战席。

  

  “闪电精说焚泓印可以控制,是什么意思?”琅芳听了葳蕤的喊叫,不解地问道。

  “焚泓印的作用在于控人心智。意志坚定之人,若只中了少量焚泓印,便可以靠自身抵御。那日你和葳蕤在地牢中解救出来的人便是如此。”张巽回答道,“而意志越是薄弱,便会中毒越深,更容易受到外力控制。你有没有发现,此刻场内之人反应各异?”

  经过张巽的提醒,琅芳才注意到,除了他们一行人和飞廉族打手之外,在吕青柏的声蛊催动下,在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症状——然而,其中一部分人,如表姐袁兰君,此刻只是头痛晕眩而已。对于这些人来说,静坐休养便可缓解症状。但还有一部分人,则随着声蛊的响动而愈发癫狂起来,有的捶胸顿足,有的跳跃狂奔,有的甚至开始胡乱伤人。

  “好像是有一部分人可以控制毒素……可是,那些控制不住的人又当如何?”琅芳问道。

  “目前不知这吕青柏想操纵他们到何等程度。”罗德威沉吟道,“我在研读‘焚泓印’相关的典籍时,曾看到一段记载说,他们南宫家的某一代先祖,为了使家仆效忠,便给每个人都种了焚泓印。那些中毒之人平时看上去一切如常,唯有心底深处对南宫一族忠心耿耿。甚至,有些人为了维护南宫家的主子,会因一言不合,而不惜下狠手伤害自己的骨肉至亲……”

  “这么邪门?”琅芳瞪大眼睛,“这些人在清醒过来之后,不会后悔么?”

  “有的会后悔,有的一辈子都不会清醒。”罗德威摇头叹气,“毕竟这焚泓印极其阴毒,中毒较深之人,本就是意志较为薄弱之人。他们一经铸成大错,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焚泓印的毒素退散,他们也会为自己不断编造谎言,以求良心上更舒坦些。”

  “如此说来……能被焚泓印操纵到这个地步的人,本身便是软弱凉薄之人,一切遭遇也都算是罪有应得了?”琅芳若有所思。

  “芳儿,不可以这样想。”张巽望向琅芳,“凡是人,就必有弱点——即便有些人的本性软弱凉薄,若是放在一个好的环境里,他们亦未尝不会热心助人。所谓侠义之心,便是普渡众生、不分优劣贵贱。我们要做的,是杜绝焚泓印这样的毒素蔓延,而不是去苛责那些中毒之人。”

  在他们说话期间,场内的混乱程度已然愈演愈烈。

  

  果然如罗德威所言,场内已有不少人,因比武台上鹿鸣君落败、吕青柏疑似谎话连篇之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当中不乏携手同来的挚友亲朋。

  “……刚才分明是那个小姑娘使诈!她手中持剑,欺负鹿鸣君手中没有兵器!”

  “可是当她把鹿鸣君的未央剑挑飞之时,其实她就已经赢了啊。”

  “谁知道她之前又使了什么阴招?”

  “鹿鸣君成为武林盟主,本就是众望所归!区区一场比武的结果是做不得数的!”

  “那鹿鸣君谋害张盟主和静柔小姐之事,又如何解释?”

  “方才不是都听说了么?是那静柔小姐与师兄私通,串谋陷害鹿鸣君!鹿鸣君是正人君子,能隐忍这么久已经算是留足情面了……”

  “这只是吕大善人的一面之词,静柔小姐和罗德威大哥都不像这样的人。”

  “吕大善人心怀仁义、造福大众,又怎会说谎呢?”

  “可是……”

  “我明白了!你一定也是收了那叛徒罗德威的好处,才会帮忙一同诋毁鹿鸣君!枉我们相交多年,我竟没看出你是这样容易被收买的墙头草!”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们今日便与他恩断义绝!”

  “鹿鸣君对我等恩重如山,矢志不忘!”

  “是啊,我们一起守护江湖正义,合力拥戴鹿鸣君登上盟主之位!”

  ……

  琅芳稍稍聆听观察便发现,场内仍坚持理性思考判断之人,远不及那些热血上脑、盲目拥护鹿鸣君之人来得多。

  难怪方才吕青柏眼看着即将败在葳蕤手下,会突然出此下策,催动焚泓印操控众人。

  愚众的噪声,远比一门绝世武功更具有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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