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巽的出现,无疑为现场带来了极大的骚动。
这些年来张巽亲手处理过不少江湖事,在长居张府的高手甲卫们心目中,她的地位更是远远胜过府上赘婿吕之凡。
之前,吕之凡父子陆续放出流言,一会儿说盟主千金张静柔被父亲张北冥误杀,一会儿又说张静柔遭到师兄罗德威劫持——他们自然不是不忌惮张巽的,但却深知张巽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并不敢擅自攀诬张巽本人,最多只敢把她也说成受害者。
后来张巽亲自出现在罗府,对罗德威出手相救,吕之凡父子又是囚禁围观者、又是通过赠药篡改众人当日的记忆,为的便是封锁消息,不让舆论有机会反转。
此时张巽再度出现在罗德威身边,是为他们的敌对阵营,这便是在天下英雄面前坐实了吕之凡父子满口谎言。
当此际,许多在座宾客都忍不住朝前门方向探头探脑,更有人索性站直起来观望。
比武台上的吕之凡,虽专注攻击着琅芳,亦赧然得脸颊涨红。
还是一旁的吕青柏反应迅速,高声说道:“事已至此,凡儿你也不要再替静柔遮掩了!她与罗德威暗通款曲已有许多年——他们师兄妹联手做下这等对不起你的事,辜负了你的一片信任。今日他们都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你也不必再对他们心存不忍了!”
“……”
琅芳万万没想到,这吕青柏还能有如此思路清奇的临场发挥。
短短几句话,他便诬蔑张巽红杏出墙,说她与师兄罗德威一同构陷亲夫。这番话乍听之下颇为荒唐,但却很容易为人接受——因为众人只知张巽为人善良慷慨,却对她的私生活无从置评。吕之凡向来以温柔体贴的赘婿姿态出现,而张巽又常常在众人面前对吕之凡不假辞色。
这样一来,若说张巽一早红杏出墙、心有所属,便可以解释她为何当日冒险拯救罗德威,今日又为何站在了吕之凡的对立面。
吕之凡宛然便是个忍辱负重、痴心苦情的赘婿,而张静柔则成了个冷心冷肺、任性妄为的千金大小姐——对比那一身青衫、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罗德威,显然是丰神俊朗的吕之凡要有魅力得多。众人此时自是注意力偏移,纷纷开始议论张静柔这独特的审美选择。
吕青柏的这套说辞,不仅容易被人接受,而且还大大满足了大众的窥私欲。
果然,原本凝神围观的许多人,此刻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哂笑,当场交头接耳起来。
琅芳知道,依照张巽的性子,对这样的诬蔑十有八九懒得开口申辩。
但她却气不过,愈发加快了身法,一面以皎月剑配合蓬蒿诀,迅捷地朝着吕之凡攻击不休,一面高声说道:“鹿鸣君,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在十年前便下蛊毒摧伤静柔小姐的身体?怎么不说说你处心积虑强娶她为妻?怎么不说说你用声蛊害得张盟主走火入魔?你们父子不仅作恶多端,竟还这样擅长给人泼脏水!”
“我不知你这野丫头在说些什么。”吕之凡发掌不停,脸上神情阴冷,“我一直对你手下留情,若你继续得寸进尺,便休怪我对你一个女流之辈痛下杀手了!”
“尽管放马过来啊!”琅芳冷笑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贴身的未央剑都被我挑飞了呢?剑客手中竟没了剑,还厚着脸皮死不认输——你也是我见过的独一份了!”
吕之凡果然被琅芳激怒,一张俊美的脸再次涨得通红。
旋即,他运劲于掌,掌心隐隐泛出红光。
焚泓印!
琅芳一时之间,竟然感受到天色昏暗、疾风扑面。
这不是普通的“焚泓印”!
这是吕之凡亲创的垂天诀第八层——将垂天诀的无穷劲力,和焚泓印的奇诡路数相结合的功法!依照小姨所说,若他过去几个月贪婪冒进的话,此刻仅仅一个掌风便可控人心智。
琅芳当即意识到,自己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实在是有些托大。方才她与吕之凡过招之所以渐入佳境,皆是因为凌寒居士陈小梅所创的“蓬蒿诀”,能够于一招一式中完美克制“垂天诀”。这完全是武功心法的功劳,而并不代表她自己的武功比吕之凡更强。
而且正如吕之凡所说,他方才一直都还算是手下留情的。毕竟在武林大会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为了维持体面,都尽量在使用名门正派的武功招式,也并不想当场伤了琅芳性命。
此刻,在琅芳的指控和激怒之下,他终于丧失耐心,用上了他那套自创的邪功!
一直以来,琅芳只在传言和想象中,知道吕之凡创了这样一套功法,却从未亲眼见识过,甚至未曾听到任何亲见者描述过它实际的威力。
没想到第一次亲见这套武功,她便需要亲自应对破解,稍有不慎便会命丧于吕之凡掌下!
琅芳不敢硬接吕之凡的招式,只能施展寒江踏雪不断腾挪闪躲,一面用蓬蒿诀佐以冰心剑法左右招架,从而为自己争取时间,观察吕之凡运功发招的规律。
另一边,葳蕤以垂天诀内力配上“改命狂刀”的招式,也与吕青柏缠斗到了关键阶段。
由于一直无法判断这父子俩分别是以“五毒”中的哪一种为功法主导,葳蕤便想起那日清晨,张北冥曾以一招雷霆万钧的垂天诀掌力,将吕青柏打成了内伤——由是,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全凭自己掌握的垂天诀不断猛攻,以刚猛劲力击溃吕青柏那繁复的招数。
葳蕤所掌握的垂天诀虽不及吕之凡艰深熟练,但他却陆陆续续从张巽那里吸取了二十年的内力,加上他自己原本的内力和劲道,配上这套深谙飞廉族武功路数的“改命狂刀”,果然让擅长诡谲多变的吕青柏颇有些招架不住。与此同时他还百毒不侵,并不畏惧吕青柏的攻击。
上回在地牢外对招,吕青柏有意拖延相让,才和葳蕤缠斗了那样久。此番吕青柏只想速战速决、尽快助吕之凡登上盟主之位,却被葳蕤硬生生拖在战局里,不禁愈发气急败坏。
“小兄弟,我看在你是自己人的份上,已经留足了情面。”吕青柏低声说道,“你若肯就此罢手,我尚可留你一命。你若执意破坏今日的武林大会……”
“你们父子俩,说话的语气还真是相似啊!”葳蕤轻蔑一笑,“怎么,你老人家也要使出飞廉族的焚泓印了么?终于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承认你们本是飞廉族南宫家的人了?”
吕青柏方才是压低声音说话,而葳蕤却是以正常音量对答,显然是不给他留面子。
琅芳与葳蕤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阻止吕之凡登上盟主之位,二是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他们父子做下的恶事——因此,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服软,更不可能接受这父子俩任何形式的示好。
在这众目睽睽的比武台上,他们只打算凭硬功夫说话,无论如何也不与他们父子做交易。
“好!”那吕青柏的声音沙哑阴沉,“全族的血海深仇你不放在心上,张北冥的一点小恩小惠,便让你倒戈相向——像你这样一个叛徒,即便你是我的亲生血脉,我也要将你毙于掌下!”
此话一出,吕青柏身法骤变,双掌亦泛起红光,显然是怒极之下使出了“焚泓印”的杀招。
当下,琅芳一面闪躲观察着吕之凡凌厉狠绝的杀招,一面感受到了比武台另一边的杀意,心知自己和葳蕤都同时到了命悬一线的危急阶段。
方才吕青柏那咬牙切齿的言语,清清楚楚地飘到了琅芳的耳畔。
琅芳知道,即便是此时揭晓葳蕤的身世也无济于事了——这吕青柏对掌控江湖志在必得,且心怀对南宫家灭族的仇恨与愤怒,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葳蕤手下留情。
只见吕青柏周身弥漫着红光和黑气,整个人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二十多年前的灭族之恨,足以让他怨愤至今。
等等!
一念及此,琅芳脑海中忽然飘过了几个声音。
先是小姨的声音——
“人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自然界也有五种毒虫……”
“……那南宫景秋生性多疑,唯恐别人偷拿她的药……”
再是之前张北冥的声音——
“景秋贤弟……你既然身形游走如蛇,那么掌中招式便不该如此迟缓,应当如毒蛇吐信般出其不意……”
南宫景秋生性多疑,故而身形游走如蛇。
所以,南宫景秋的主导功法,便是“五毒”当中的蛇。
方才在客栈中破解马青山的“黄雀灵蛇阵”时,葳蕤说,此阵与南宫家的“五毒功法”异曲同工,是以蛇、壁虎、蟾蜍三大毒物吸引黄雀形成阵法——这套阵法中,蟾蜍才是一切的根本。
当时,葳蕤还说了这样一句话:“马师兄为人向来有几分痴傻,倒符合蟾蜍的秉性。”
马青山为人痴傻,故而以蟾蜍为主导。
记得小姨告诉她:南宫家的人会根据自身性情,在五毒当中选择一种适合自身的路数,此后一切运功方式都会依照那套路径。
倘若,这五种毒虫分别对应“贪嗔痴慢疑”五种人性弱点的话,那么“疑”对应的便是蛇,“痴”对应的便是蟾蜍。
这么说来,吕青柏心中藏着这样深刻的愤怒,他对应的便应当是“嗔”。
那么吕之凡呢?
他一方面自诩为名门正派,一方面又不惜铤而走险修炼邪功。他既野心勃勃贪恋权位,又故作情深渴望被爱。他既沽名钓誉在意世人看法,又经营和维护着那些滥杀无辜、贩卖人口的龌龊勾当,靠着从中赚取的佣金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若用一个字概括他的性情,那便应该是“贪”。
五种毒物当中哪个最贪?应当是那多手多脚的蜈蚣了。
在马青山的阵法里并未出现蜈蚣和蝎子,大抵是因为这两种毒物毒性更高,以马青山的段位尚且无法驾驭。
这么说来,与“嗔”相对的,极有可能便是那擅长以剧毒伤人的蝎子!
电光火石间,琅芳忽然心念澄明。
她当即飞身而起,根据记忆中张北冥所绘的图像,判断出吕之凡下一步的路数身法,运劲于剑尖强攻而下。
同时,她朝着葳蕤的方向大喊一声:“我这个是蜈蚣,你那个是蝎子——快!”
葳蕤顿时心领神会,亦当即调整好武功路数。
琅芳此言一出,吕之凡和吕青柏不由得同时神色一凛。
吕青柏不得不后退几步调整招式,同时似笑非笑地斜眼望向琅芳,竟然还开口称赞了一句:“小丫头,脑子倒是灵光!”
“那是自然!”
琅芳一面判断着吕之凡出招的方位,一面高声道:“南宫大人,你当年勾结寒煞拳,灭我谢家满门!如今还打着我祖父的名号招摇撞骗,欺我谢家无后!”
说话间,她几道剑花舞出,逼得吕之凡连连后退。
“我今日便是来告诉你们父子,我就是谢家的后代!”琅芳说着,便挺剑刺向吕之凡,“我们谢家的女儿,可不是好惹的!”
眼看着琅芳的剑锋直指吕之凡,胜负即将分出——忽然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
琅芳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寒意!
她此刻站在比武台边缘,正全神贯注与吕之凡相抗,只能用余光去判断自己身后的情形。只是稍稍一瞥,她便辨认出了那个移动的身形。
韩钺益!
此时趁乱偷袭她的人,便是方才受到吕青柏控制、一直瘫坐在比武台边的韩钺益!
果然是冤家路窄。
这韩钺益心怀昔日被打残的仇恨,此刻已将全身气力尽数蓄于他那尚且完好的左手,以“寒煞拳”直攻琅芳的背心要害处,显然是想趁她不备,一招取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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