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第三种选择

  琅芳知道,吕之凡武功盖世,张巽此刻与他缠斗已是分身不暇,肯定没法来救自己。

  她当然也知道,葳蕤轻功卓绝、移动如闪电般迅捷——但葳蕤此刻忙于格挡甲卫们的攻击抢夺、护送罗师兄的家眷上马车,势必也不能及时赶过来,帮她抵挡吕青柏的那一掌。

  若是葳蕤为了救她而放弃罗师兄的家眷,那么今日的任务就注定失败了,她与葳蕤都会无法原谅自己。

  眼下她只能靠自己硬撑。

  琅芳一手护着罗德威,另一手抽出拂柳鞭,以攻为守阻挡吕青柏的毒掌。

  可是这吕青柏招式诡谲、内力充沛无比,琅芳即使出尽奇招,仍然被他逼得左支右拙。她不得不带着罗德威一路后退躲避,渐渐便被逼近墙角,再也退无可退。

  琅芳在狼狈躲闪之余,余光瞥见葳蕤毫不迟疑地护送着罗师兄的家眷往院外退去。

  一方面,她很欣慰葳蕤没有为了救她而放弃任务,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自己这回大约是真的完了。到了这一刻,无论张巽还是葳蕤都必定赶不及抽身来救她,而她自己的确是力不能敌……大概只能硬受吕青柏的毒掌了。

  此时的张巽一面与吕之凡拆着招,一面已然急得脸色煞白。吕之凡见状只是轻蔑一笑,故意加紧了攻势,更加困得张巽毫无机会抽身,甚至连伸手入怀掏暗器的余暇都没有。

  当下,琅芳被吕青柏逼到了死角,眼看着那散发黑气的毒掌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刹那间,只见空中闪过一道强劲的银光,琅芳忽然感到有一股疾风从侧面袭来,准确无误地阻挡在了她和吕青柏之间!

  院内顷刻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这股疾风,竟然是一股凛冽无比的刀气!

  

  被这股刀气紧紧护住的琅芳,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这股刀气正是由院门口发出。

  方才护送罗师兄家眷上马车的葳蕤,因为来不及赶过来救琅芳,便远远地站在院门处,朝着琅芳所在的方向挥舞长刀,释放出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威力。

  以葳蕤的武功修为,隔着这样遥远的一段距离,发送出如此迅猛凌厉的刀气,分明是件不可能的事。

  琅芳定睛一看,才发现此刻的葳蕤竟然是左手持刀!

  他竟然用了左手!

  他竟然克服了内心多年来的恐惧,使用了他那天生神力的左手!

  正是因为他用了左手,此刻他的力气比平时大了数十倍,所以才能强行催动全身上下所有的内力,隔着那样一段几乎不可能的距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救下了琅芳。

  被刀气护住的琅芳,在反应过来之后,便迅速带着罗德威奔向了院门外。葳蕤当即反手又是一刀,裹挟着一股凌厉的刀气劈向了吕之凡。趁着吕之凡被阻,张巽也得以抽身而出。

  直到众人全部脱险,葳蕤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在马车迅速前进的路上,他这才捂住胸口,狠狠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闪电精你怎么了?”

  琅芳从车内探出头,刚好见到葳蕤吐血的这一幕,不禁吓了一大跳。

  葳蕤轻轻一笑,抬手为自己拭去了嘴角的血迹,朝琅芳摇了摇头:“我没事。”

  “葳蕤,你是不是方才强催内力,受了内伤?”车内的张巽已然明了,当即二话不说,便抬掌对上葳蕤的后背,为他输送内力疗伤。

  琅芳这才明白过来。

  方才为了救自己,葳蕤不仅动用了他一直不敢用的左手,还强行催动了他体内那些一直未能收归己用的“垂天诀”内力——这两股力量相加之下威力无穷,所以他才能瞬间击退吕之凡父子。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力量过于强大,葳蕤如今尚且无法驾驭自如,这强催之法实在太狠,他竟然因此硬生生地把自己震出了内伤。

  眼见得葳蕤仍旧神态自若地驾着车,琅芳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既温热又酸涩的感动来。

  算上前两次,她已经整整欠了葳蕤三条命了。

  

  葳蕤的驾车技术极好,众人所乘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般行进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在这一路上,罗德威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却始终情绪激动地向张巽问长问短。当听说张北冥也尚在人间的时候,罗德威顿时喜极而泣。当听说张北冥将毕生功力传给了张巽时,罗德威不由得蹙起眉头:“师妹,可是我记得你……”

  “罗师兄不必担心。”张巽微微一笑,顺势岔开了话题,“其实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吕之凡昨夜已然将你重伤,为什么今日还要当着众人做这样一出戏,把罪责全都推到你头上?即便是你也查出了他飞廉族的身份,他悄悄灭口岂不是更省事么?”

  “因为,我不仅查出了吕之凡是飞廉族,我还发现……他正在把一门邪功引入垂天诀。”罗德威沉声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飞廉族有一门控人心智的巫蛊之术,叫做‘焚泓印’?”

  “这个我自然知道。”张巽叹了一口气,“‘焚泓印’本就是他们南宫家的家传绝学,吕之凡擅长此术倒是不稀奇——只是,‘引入垂天诀’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垂天诀的历代传人都须得在已有基础上推陈出新。师父他老人家亲创了垂天诀第七层,那吕之凡如今便在创作第八层。”罗德威缓缓说道,“我因对师父的事起疑,便委托府中甲卫盯着吕之凡的一举一动。那日我们发觉,吕之凡在修炼垂天诀时口中念念有词,掌心还泛着红光——我特意去藏书阁查阅了典籍,便知道了这是‘焚泓印’。”

  说到这里,罗德威神色凄然:“师父与师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垂天诀’的一招一式都是光明磊落的路数。倘若‘垂天诀’在吕之凡手上成了一门邪功,这简直是对我们整个师门的羞辱……”

  果然小姨的担心是对的。

  如今张北冥不在,吕之凡已是“垂天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垂天诀”的未来便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决定这门武功、乃至整个门派此后的命运。若是张氏先祖知道,自己苦创的正道功法“垂天诀”,到了吕之凡这一代竟与巫蛊邪术相结合……他们只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一旁的琅芳好奇道,“你们是怎样定义‘正道功法’和‘歪门邪术’的?若是能够使垂天诀的威力更上一层楼,为什么不能引入其他类型的功法呢?”

  “若吕之凡引入的只是一些冷门的武功心法,那自然并无不可。可他们南宫家的‘焚泓印’却是有悖人伦,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的。”张巽解释道。

  “是啊小姑娘!”罗德威补充道,“我们习武之人,胜败都讲求光明磊落,即便使用暗器,也不愿在锋刃上喂毒。他们飞廉族的‘焚泓印’,即便是不掺入任何蛊毒,也是以控人心智为主要目的——试想,若将此法大肆推广,那么人人都不必勤练武功,只需看准机会,将他人变作自己的傀儡便是。”

  “难怪……”

  琅芳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那日在地道中,吕之凡试图让张巽忘记他是飞廉族人,便声称要对张巽种下所谓“对身体无害”的焚泓印——掺入蛊毒的焚泓印固然是可怕至极,但即便是不掺入蛊毒,这焚泓印随意控制他人的心智、篡改他人的记忆,也是大大违背伦理道德的行径了。

  亏得那吕之凡当日有脸大言不惭!

  “所以,罗师兄你是为了阻止吕之凡擅改垂天诀,才发动府中甲卫反对他?”张巽已然理出前因后果。

  “不错!其实府中大部分甲卫都记挂着你与盟主,对吕之凡都并不是十分信任。”罗德威说道,“我素来与他们关系亲厚,我们便商议着,共同找出吕之凡与飞廉族私相授受的铁证,一同举证他,将他逐出师门。”

  ——这位罗师兄真有勇气。

  琅芳心知吕之凡是何等厉害,也看出这罗德威的武功修为并不太高。正因如此,罗德威能够不顾自身安危、为了维护师门而英勇对抗吕之凡,这螳臂当车的精神才愈发令人敬服。

  也正因罗德威向来以其忠厚耿直的性情深得人心,所以吕之凡才不能悄悄将他灭口,非得想个法子搞到他身败名裂不可。

  

  “我还有一事不解。”张巽想了想,“自从继承了父亲的内力,我才知这垂天诀的内息流动之法异常刚猛霸道……而据我所知,他们南宫家的巫蛊之术,却是全然另一套调息运气的逻辑。吕之凡若将两套功法分开使用,倒是无碍,只是他如何能将两套功法相结合呢?”

  “我也是查阅了许多典籍方知——”罗德威沉声道,“师妹,你可听说过那上古神药‘尘寰清露’?”

  尘寰清露!

  琅芳心知,当年自己的祖父谢仁渊正是因为收藏了这神药,所以才招来南宫家的觊觎,惹上了灭门之祸。

  这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神药?

  张巽闻言,抬眸看了琅芳一眼,旋即又望向了罗德威:“愿闻其详。”

  “江湖中一直盛传,这‘尘寰清露’有助人起死回生、功力大涨的效果。有关此药的传闻真假掺半,也曾有人说,喝下此药之后身体并无变化,与寻常的补药毫无区别。”罗德威说道,“那日我因查找‘焚泓印’的资料,在藏书阁中苦苦翻阅飞廉族相关的典籍记载——竟让我因此找到了‘尘寰清露’的用法。”

  “这‘尘寰清露’是以极其罕见的材料制成,如今炼制方法早已失传。百年前,南宫家的先祖炼成了三瓶尘寰清露,后来不慎流散江湖,传到二十多年前便只剩下一瓶。在因缘际会下,那瓶唯一的尘寰清露,便被妙手仁心的谢仁渊前辈收藏在了家中。”

  罗德威清了清嗓子:“此药倘若以寻常方式服下,便只能补气益血,与寻常的‘甘泉清露’等补药无甚区别。然而它真正的用法,却是御动内息推至四肢百骸——据说此法足以改变人全身上下的经脉与内息,使濒死之人起死回生,使武功尽失之人功力大涨。吕之凡若使用‘尘寰清露’重塑经脉,那自然能将两套截然不同的调息运气之法重新结合了。”

  “这么神奇!果真是神药了!”琅芳惊叹道。

  张巽却看出了罗德威的犹疑:“罗师兄,此药的用法当中可是有什么不妥?”

  “师妹真是聪明。”罗德威轻轻叹气,“这‘尘寰清露’,取的原是‘尘寰中消长有定’之意——天地之间万物守恒、此消彼长,任凭你使用什么神药,也断然不会凭空多出来一条性命。使用这尘寰清露之人,将药物推至四肢百骸之后,便能轻易吸取他人内力收为己用,由此作为能量来源,帮助自身重塑经脉,功力大涨。”

  “那……被吸取内力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琅芳吓了一跳,颤颤地问道。

  “全身内力都被吸走,那自然会变成一个孱弱无用的废人了。”罗德威冷笑道,“这‘尘寰清露’的起死回生之法也是如此——须得有个健全人先吸取了‘尘寰清露’,再将自己的毕生内力注入重伤重病之人体内。这样一来,重病之人可以起死回生,而那传功之人却是彻底废了。”

  “这不就是……以命换命?”琅芳瞠目结舌,“这么狠的药,不愧是他们南宫家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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