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大侠佚名

  根据赵家村提供的地点,琅芳与葳蕤夤夜摸索到了弗居寺附近的一处秘密地牢。

  两人一路心情沉重,到达地牢时,远远便见到有几个身材壮硕的飞廉族打手,正在一处光线昏暗的入口前巡逻。

  若放在以前,琅芳会直接和这群为虎作伥的坏人大打出手,觉得打死打伤几个也不可惜。

  可是有了今日的见闻之后,她便会忍不住想到:这些兢兢业业巡逻的打手,或许也像那位赵家村大哥一样,仅仅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我们想办法潜进去,尽量不要伤人。”琅芳正想着,便听得葳蕤这样说道。

  果然他们想到了同一处去。

  两人趁着那几名打手转身的工夫,便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地牢的偏门附近。还没进去,二人便隐约听见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还有“嗡嗡”的絮语声。

  琅芳凝神静听,才基本听清前方依稀传来的交谈内容。

  “……不是说好三日后么,怎么主公今日就把那几个高手带走了?”

  “估计是怕夜长梦多吧?我听说,鹿鸣君将这几名高手接来的时候,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告知那几个门派的掌门。”

  “这几名高手都身负重罪,鹿鸣君今夜亲手废除他们的武功,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废除他们的武功也就罢了,为何还派了一队人去护药?护的是什么药?”

  “主公与鹿鸣君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

  琅芳心里一紧,连忙抓住葳蕤的手臂,低声道:“吕之凡!尘寰清露!今晚!”

  “我知道。”葳蕤沉声道,“我们赶紧去夺药,阻止吕之凡修炼邪功。”

  两人正待转身赶往张府,又听到那巡逻的飞廉族打手说道:“所以我们现在便点火么?”

  “再过一会儿吧,煤油还没准备好。”另一人答道,“这地牢里的蠢货们还真是顽固不化!喝了这么多天的药水,还一个个嚷嚷着说鹿鸣君是伪君子——看来一个都不能留了。”

  “主公吩咐了:烧死他们之后,便将尸身转移到张府在郊外的宅子,对外便说是他们犯了失心疯,自焚而死。”前一个打手说道,“若有人追查起来,横竖也是张府的宅子防火不力,赖不到主公和鹿鸣君身上。”

  听到此处,葳蕤不由得脚步一滞:“我们不能走!得先把人救出来!”

  “可是,如果现在不赶去张府,吕之凡今夜就要把‘尘寰清露’用掉了……”琅芳焦急道。

  “那也得救人!”葳蕤正色道,“这是我们答应了赵兄的——不能让这些坚守立场之人白白丢了性命!”

  “我知道得救人……可是,会不会赶不及?”琅芳担忧地望向葳蕤。

  “现下吕青柏和吕之凡都不在此处,我们只需应对一些小喽啰。我们尽量速战速决,赶得及的。”葳蕤沉吟道,“若主人知道,我们为了替她盗药而见死不救,她一定会生气的。”

  “……说得也对。”

  琅芳想起张巽的性情,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又跟着葳蕤朝地牢走去。

  

  这座地牢,俨然是吕青柏用于关押异己的一处长期秘密基地。

  此刻,琅芳和葳蕤沿着漆黑一片的小径往前走,能闻到清晰的煤油味。看来正如方才那两名守门的打手所说,今夜他们预备一把火烧掉此处、将不听话的人全都消灭,日后或是重建此地牢,或是转移据点。

  必须抓紧时间救人了。

  他们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一路靠近,便看到道路前方光线昏暗,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些日子以来,恐怕这群人吃喝拉撒都在这座地牢里,也没人给他们处理秽物,简直是毫无尊严的待遇。

  这丧心病狂的吕青柏父子,倒真是知道该怎么摧垮人的精神。能坚持到现在依旧保持理智不屈服、竭力抵抗焚泓印的人,一个个都是难得的豪杰了。

  葳蕤迅速计算眼前被关押的人数,对琅芳叮嘱道:“等会儿我把门上的锁链劈开,你便带着他们向外奔逃,一刻也不要停。我瞧着这些人当中,有许多都不怎么会武功,若是和飞廉族打手起了冲突,恐怕会两败俱伤。”

  “我明白。”琅芳点点头,“我既不愿他们受伤,也不想伤害那些飞廉族的人。”

  葳蕤抬眸看了琅芳一眼,目光中带着某种默契的赞许。

  很快,葳蕤与琅芳便各司其职——葳蕤发挥了他凌厉敏捷的刀法,“唰唰唰”地劈开了几座牢房的铁锁。而琅芳则发挥了一贯的口才,以最言简意赅的方式向众人说明情况,尽量平息骚动,带领大家一同朝着侧门奔逃。

  众人在此关押了多日,此刻还被关着没放的,大都是一些刺儿头。那些守门的打手听惯了他们从早吵闹到晚,此刻的骚乱声倒也没怎么引起特别注意。

  在琅芳的带领下,众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侧门。

  眼看就要逃出去了,琅芳忽然听到外面有个守门的打手高声唤道:“主公!”

  她脚步一滞,还以为自己听错,却很快听到另一个打手也说道:“主公,您怎么回来了?”

  “我再挑几个精壮的犯人带过去,鹿鸣君那边或许有用。”黑暗中响起的,正是吕青柏沙哑的声音。他显然不欲向这些打手解释得太过详细,但琅芳却已然明白,吕之凡那边已经开始修炼邪功,吕青柏亲自为他护法,唯恐出现什么纰漏,故而回来再抓几个无辜者去充当血库。

  此时,仅仅隔着一个拐角的距离,琅芳听着那吕青柏的脚步声越靠越近,不由得手心冒汗,紧张地望向一旁的葳蕤。

  “若是失了先机,就再也逃不出去了。”葳蕤沉声叮嘱道,“等会儿我去拖住那老头,诸位只管拼命往外奔逃就是——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小兄弟,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一个精壮的汉子主动说道,“我们留下来帮你吧。”

  “你们能安全逃出去,就是在帮我了。”葳蕤正色道。

  “是啊,他武功好得不得了!而且还有我在呢!”琅芳在一旁说道,“诸位只管逃跑,不必担心我们!”

  

  “什么人?”

  那吕青柏显然已经听到黑暗中的对话声,当即加快脚步靠近过来。

  当下再也没有时间迟疑,琅芳高呼一声:“大家快跑——”旋即,她便以拂柳鞭舞出几道剑花,一下赶开守门的打手,为众人开路。众人也反应敏捷,趁此机会纷纷大步逃出地牢。

  那吕青柏身法敏捷,起身便要拦截这群奔逃的人,葳蕤却长刀一挥,以极快的身法挡在了吕青柏面前,起手便是一套密不透风的刀法,与他缠斗起来。

  琅芳在一旁挥舞拂柳鞭,应对那一群跟随着吕青柏的打手,不让他们有机会暗算葳蕤,更不让他们有机会伤害那些逃出地牢的人。

  那些逃窜之人只管拼命朝外跑,琅芳则在地牢门口以一敌众,很快她便被一大群飞廉族打手团团围住。虽然这些打手拆开来,武功都高明不到哪里去,但他们合在一起形成的古怪阵法,却极为诡异莫测——琅芳身陷其中,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打斗正酣时,琅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在那本“改命狂刀”上看到的图像。

  当时她只觉得那位赵兄的绘画功底差得要命,但此刻,应对着这诡谲莫测的阵法,琅芳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般,理解了赵家村为何会是那样的绘图风格。

  这些打手大都如赵家村一般身世坎坷,并没有机会系统地读书识字,因此在理解武功阵法时,便会努力将其具象化。尽管这些武功阵法的原理并非如此,但赵家村那幼儿般的手绘,却极好地解构了他们飞廉族武功阵法的本质。

  水壶代表的是人,牛粪代表的是人,如长发飘扬般的波浪线代表的是内力……

  那么,她也可以把人当做水壶,把人当做牛粪。她也可以通过判断今晚的风向,来预测对方的移动方向和出招方式。

  想通了这一点,琅芳便可轻而易举地料敌于先。很快,她便以比对方更敏捷的身法、更干净利落的攻势,抢占到有利位置。一番腾挪转变之后,她终于破解了这套诡异的阵法,敏捷地抽身而出。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葳蕤夸那赵家村是“天才”,确实是肺腑之言。

  

  待她回头看时,便见葳蕤还在与吕青柏激战不休。

  吕青柏内力极为深厚,且招式阴狠毒辣,纵使葳蕤如今已经突破瓶颈、练就了凌厉刚猛的左手刀法,但在应对这吕青柏时仍然丝毫不能掉以轻心。然而,这吕青柏今晚出招的方式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下狠手,而更像是在拖着葳蕤拆招,好趁机观察葳蕤的身法力道和武功路数。

  莫非他是对葳蕤产生了好奇?

  葳蕤毕竟实战经验不及吕青柏,一时竟也不知是谁缠住了谁,两人便在地牢外的空旷处飞天落地,打斗不休。

  琅芳记挂着远在张府的吕之凡和尘寰清露,此刻眼见得众人已脱险,便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她故意高声说道:“南宫岁寒,你可知你正在打的人是谁?”

  “小母狮!”葳蕤侧过头来,阻止琅芳继续说下去。

  那吕青柏显然一早就起了疑,一面手上招式不停,一面说道:“小兄弟,你我本是相同血脉,又何苦自相残杀?”

  果然……吕青柏早已从葳蕤的左手神力中判断出他的血统,此刻的确是在试探他。

  吕青柏内力深厚,说话声音传得老远——在前头逃窜的那些人,听到吕青柏的提问之后不禁发出骚动,似乎是不敢相信救他们于危难的葳蕤,竟然也是飞廉族血统。

  “纵然我是飞廉族又如何?”葳蕤冷冷道,“任何血统的人都有好有坏,你选择害人,我选择救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不,你不是寻常的飞廉族人。”吕青柏沉吟道,“你这样的根骨和天赋,唯有我南宫一族的孩子才能具备!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你可知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琅芳想让吕青柏顾念亲生儿子而迅速停手,于是迫不及待地抢答:“不错,他……”

  “我母亲姓赵。”葳蕤高声打断了琅芳。

  那吕青柏瞳孔一阵,旋即欺身而上,手中招式愈发紧紧缠住了葳蕤,神情满是欣喜:“这么说来,你果然……”

  葳蕤足尖点地,后退与吕青柏拉开了一段距离:“我父亲姓李,并非飞廉族人。”

  趁着吕青柏迟疑的瞬间,葳蕤飞身而起,提高声音回答道:“我今晚救人,用的是我亲创的武功‘改命狂刀’。因为我不相信,身怀飞廉族血统,便非要做恶人不可——我偏要逆天改命,我偏要惩恶扬善!”

  吕青柏怔了片刻,再度飞身追来:“小兄弟,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葳蕤一面拉起琅芳飞身而去,一面高声答道,“那你听好了,我叫做——赵,家,村!”

  葳蕤说着,便反手一掌使出“垂天诀”,阻挠了吕青柏的追赶。

  此刻,黑暗中寒风猎猎,远处那些被救之人都只能远远听到他们的对话,有许多人都未曾看清过葳蕤的面容。

  “赵家村”这三个字,便在夜空中不断回响,随着寒风一起吹进众人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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