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改命狂刀

  “对了,还有件事。”那疯癫男子看了葳蕤一眼,又说道,“我看你也是使刀的——我自创了一套刀法,不知你愿不愿意指点几句?”

  葳蕤一怔,旋即朝那男子拱手道:“荣幸之至!”

  这闪电精,这些日子随着张巽应酬多了,真是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了。

  琅芳在一旁百无聊赖,见到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葳蕤,便也凑上去一同看了起来——只见这册子上图文并茂,然则字迹潦草,绘画水平也不甚高明。

  “这里为什么画了个水壶?”琅芳指了指册子上的配图,歪着头问道。

  “这明明是一个出刀的人!”那疯癫男子不忿道。

  “那这堆牛粪又是什么意思?”琅芳疑惑道。

  “这是一个盘膝打坐的人!”那男子更加气愤。

  “那么,这几根弯曲的黑线……”琅芳看了那男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一个头发很长的人?”

  “这是内力流动的方向!”那男子不满道,“就你这理解能力,还是别看我的刀法了!”

  琅芳无奈地耸了耸肩,自觉退到一边去。

  葳蕤抬眸望向琅芳,朝她轻轻眨了眨眼,俨然是在说“其实我也没看明白”。

  “兄台这套刀法,甚是……清奇。”葳蕤翻看着册子,努力斟酌用词,“在下的想象力比较局限,不知兄台能否稍加演示?”

  “当然可以!”

  那男子从腰间抽出短刀,当即横劈竖砍了一番。只见那刀法杂乱无章,内力分配不均,看上去很是……无用。

  葳蕤神情为难,正不知该说什么,便听得那男子说道:“我也知道,我这刀法有许多问题。我从小就跟飞廉族人一同学武,人人都是用左手持兵器——但我只混了一半的飞廉族血统,左右手力气一般大。我试着写了这套左手刀法,但有时就连我自己都左右不分……”

  说着,他望向了葳蕤:“那晚在弗居寺,我瞧见你是用右手使刀,最后却用左手接了主公那一掌。当时我料定你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今天见你还活着,想来你是有些过人之处的。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能将两只手都练得这般力大无穷?”

  “我……”葳蕤犹豫片刻,似乎是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琅芳看出葳蕤的迟疑,便替他敷衍道:“真正的武学奇才,都是可以左右手切换自如的。这位大哥,你还差得远呢!”

  “真的么?”那疯癫男子一怔,旋即低头翻看起了自己的册子,苦恼道,“我练不好刀,原来竟是因为……我是个蠢材?我是个蠢材!”

  见这男子神情凄苦,葳蕤于心不忍,又伸手要来了那本记载着刀法的册子。凝神看了一阵子之后,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兄台且慢!你非但不是蠢材,反倒是个难得的天才!”

  “怎么说?”那男子疑惑地抬头。

  

  葳蕤挥刀出鞘,以左手持握刀柄,当即在树林里耍起了一套刀法来。只见刀锋掠过之处,银光毕现、寒风阵阵,树林中登时掀起一股肃杀之意。

  琅芳认真看着葳蕤耍刀,逐渐意识到,他此刻使出的正是那疯癫男子所创的刀法——只不过葳蕤内力充沛,且不存在左右摇摆的犹疑,因而竟将那杂乱无章的刀法使出了千倍的威力。

  那男子瞠目结舌:“我的刀法,竟……竟有这样的威力?”

  “这册子上的图像有些令人费解,但文字解说倒是很清楚。只因兄台迟迟未决定将重心放在哪一侧,故而时左时右,刀法就显得杂乱。”葳蕤说道,“只需将所有出现‘左’或‘右’的地方二者择一,并保持不变,那么此刀法必将威力无穷。”

  “真的么?威力无穷?”那疯癫男子瞬间欣喜若狂,“所有人都说我这刀法毫无用处,你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

  “在下句句属实,兄台日后不必再妄自菲薄。”葳蕤淡淡一笑,“我从前都是右手使刀,最近才开始修炼左手——多谢兄台的这套刀法,一下子为我解开了许多疑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男子从葳蕤手中接回那本册子,合上之后,自豪地说道,“我这套刀法叫做‘改命狂刀’——希望有朝一日,它真能为我逆天改命!”

  琅芳歪头看了一眼那册子的封面,见那上面写着:“改命狂刀,赵家村。”

  “赵家村是什么地方?”琅芳好奇道。

  “是我!”那男子白了琅芳一眼,“我的大名,就叫做赵家村。”

  “……”好清奇的一个名字。

  “当年,飞廉族如日中天,那南宫家的人为了练蛊,到处抓捕村民。我父亲被他们抓去之后又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赵家村古井边的槐树下。我母亲虽也是飞廉族人,但却好心收留了他。”赵家村絮絮地说起了故事,“据说那日南风习习、天气温暖明媚,父亲便在那里对母亲一见钟情。后来,他们便有了我们兄弟三人,我是当中最小的一个。”

  “那你叫赵家村……你哥哥叫什么名字?”琅芳问道。

  “我父亲姓李。我大哥叫李古井,二哥叫李槐树。”赵家村说道,“母亲怀上我没多久,父亲便染病去世了。当时武林正道与飞廉族人矛盾日益尖锐,我那两个哥哥都是绿瞳,母亲担心他们的安全,就将他们送进了飞廉族的地下杀手组织,独自一人怀着我逃难。因为害怕被人发现绿瞳,母亲便每日用浓烟熏自己的双眼,熏到近乎失明……幸好后来我没有继承她的绿瞳。”

  ——真是一段悲惨的经历。

  “我出生后,便跟着母亲姓赵了。”赵家村缓缓说道,“根据从前父亲取名的风格,我母亲觉得他一定是对当年二人相遇的地方有情怀——于是,母亲便为我取名叫‘赵家村’。”

  “……有没有可能,你父亲本来准备给你取名叫‘李南风’?”琅芳试探道。

  “李南风?”赵家村凝神思索了片刻,“这是个好名字啊!”

  “……”

  是啊,可惜你却叫赵家村。

  

  赵家村与他们相约在深夜时分再见,便转身回家去了。

  据他所说,自从那日在罗德威的宅子外,因张巽的指控而认清了鹿鸣君的真面目,他便陡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数年的打手生涯都是在为虎作伥,因此颓废了好些日子。加上他母亲日日催逼他喝下种了“焚泓印”的药水,他便整日蓬头垢面与母亲斗嘴,看上去活似一个疯子。

  在葳蕤和琅芳出现前,他深觉自己此生文不成武不就,活在世上没有半点意义。

  但方才葳蕤指出了他所创的这套“改命狂刀”的精妙之处,顿时激励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欲望。再加上他向琅芳解释自己姓名由来时,又追忆起母亲早年的不易,于是他决定先回家陪母亲好好吃顿晚饭,再洗个澡换套衣服,光鲜体面地去救人。

  “待今晚将人救出来之后,我要将我的‘改命狂刀’发扬光大!帮助更多像我这样天赋不突出的飞廉族混血,找到武功大进的方式!”赵家村在回家前,高声立下雄心壮志。

  看着赵家村的背影,琅芳也颇为感慨:“我原以为那群飞廉族打手,都是吕青柏豢养的穷凶极恶之徒——没想到他们也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所以主人才说,每个人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葳蕤目光深邃,“若是没有血统的困扰,若是没有被吕青柏招去当打手……以方才这位赵兄的古道热肠,理应一早就成了个扶危济困的大侠了。”

  “你方才夸他这套刀法精妙,是认真的还是安慰他的?”琅芳问道。

  “自然是认真的!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谎?”葳蕤看了她一眼,“自从上回突破瓶颈,我便尝试着将修炼过的武功招式都转移到左手上。但许多招式都不能生搬硬套,我强行换手,往往失之滞涩。他这套‘改命狂刀’,从调息运气开始,就是针对左手而写的,对我的两手切换很有帮助。”

  说着,葳蕤左手提刀而起,随意耍弄起来。长刀所到之处,空中刀光不绝宛如电闪雷鸣,林间风声鹤唳。

  “好刀法!”琅芳情不自禁地赞道,“以你现在的功力,足以跻身绝顶高手的行列了吧?”

  “那还是不敢当。”葳蕤轻轻一笑,谦虚道,“我还得多磨一磨实战经验,不然可不敢自称绝顶高手。”

  

  当夜,琅芳和葳蕤在林子里等待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赵家村前来。

  “约了我们在这里等,怎么他自己倒爽约了?”琅芳不满道,“该不会是今晚和母亲聊得太开心,把正事给忘了吧?”

  “我还记得他家在哪个方向,我们可以上门去催催。”葳蕤提议道。

  两人一路踏着轻功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城外的小巷深处。此处只有几间简陋的民居,他们很快就用排除法,找到了赵家村居住的宅子。

  这间宅子灯火通明,然而却鸦雀无声。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着砖墙前行,不多时便见到了异样——在这宅子前院的大树上,吊着一个老太太,看上去刚断气没多久!

  这不正是午后与他们相斗的那个赵老太么?

  大惊之下,琅芳与葳蕤互视一眼,跃进了院内。葳蕤一面将手按在刀柄上,一面试着呼唤道:“赵兄!你可在家?”

  “我在……”一个微弱的呼唤声,从前厅的侧边传来。

  琅芳与葳蕤一同循声靠近。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摆着三四个菜的餐桌。桌边不远处,那赵家村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嘴角不断向下流着血,身上也有好几处污脏,硬生生毁了他这套新换的干净麻布长衫。

  “赵兄,你这是怎么了?”葳蕤慌忙上前。

  那赵家村脸色惨白,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餐桌:“我回来陪母亲吃饭,向她认错道歉……她却在饭菜中……给我下了焚泓印……”

  琅芳顿时震惊无言。

  “我不想成为傀儡,便在药力发散前,当即自断经脉——反正,我是活不成的了。”赵家村又吐出一口血,苦笑道,“母亲自责无比,说要自行了断……你们帮我看看,她可还好么?”

  琅芳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太太单薄的身体此刻还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曳。只是,从赵家村跌坐的位置,刚好看不到这一幕。

  见葳蕤低头不语,琅芳便说道:“她……此刻正在院外哭泣呢,她说她不该给你下药的。”

  “啊,她没有自寻短见就好。”赵家村淡淡一笑,“算了……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赵家村一面说着,一面艰难地从怀中掏出那本“改命狂刀”,塞到葳蕤手中:“兄弟,你是个武学奇才,又是个好人。我这套刀法还有许多改进的空间,以后就交给你发扬光大了……”

  “赵兄……”

  “趁我还有力气,便把那地牢的所在,和鹿鸣君藏药的地点,都告诉你们。”赵家村咳嗽了几声,竭力吐字清晰,“你们一定要把那些无辜的人救出来……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是,我们一定完成你的心愿!”葳蕤正色答应道。

  琅芳看了看餐桌上那尚且完好的几道菜,再看了看跌坐在地、经脉尽断的赵家村,和那挂在树上的老太太,只觉得嘴角苦涩,心中翻腾着一股深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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