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对不起,是我不好。当初瞒着你,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张巽轻轻抬起手,为琅芳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就是知道你爱哭,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你不要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琅芳红着眼睛望向张巽,“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认命的人,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张巽柔声道,“芳儿天生就有好福气,不必学会‘认命’这种事。”
“那你也不许认命!”琅芳高声说道,“我一定会为你创造奇迹的!”
“傻姑娘,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张巽苍白一笑,“想当日在藏书阁中看到母亲留下的盒子,我便已猜到母亲凶多吉少——而你,却非要见到潭底的白骨,才肯相信。我的人生一向是没有什么奇迹的,打从一开始猜到它会往哪里走,最终它就会去向哪里。”
“师妹,你又何必如此悲观?”罗德威在一旁说道,“我相信琅芳姑娘所言,天无绝人之路!即便你现在内力反噬,这天下之大,你怎知便无疗愈之法?”
“我的确是个悲观的人。”张巽苦笑,“毕竟我从小就是这样一副残躯……其实很早就预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了。”
很早就预想过?
张巽从小时候开始,就认定自己会因虚弱而早逝么?因此,如今她竟然半分挣扎都没有,便坦然接受了“死亡”作为唯一的选项?
“难道你就不想活下去么?”罗德威不甘地追问道。
张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作答。
“主人,昨日我听到你向罗夫人请教,院子里的那片秋海棠是怎么种的。”葳蕤缓缓开口,“我还听到你说,以后回金陵也想亲手种些秋海棠,让府中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
说到这里,葳蕤抬眸望向张巽:“你是想活下去的,对吧?”
琅芳紧紧抓住张巽的手:“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对不对?我就不信你不想活下来,我不信你舍得这样丢下我们!”
“我想不想活,很重要么?”张巽无奈地望向琅芳,轻声道,“到了这一步,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这已经是一个肯定的回答了。
“只要你愿意活下去,我们就一定能想到办法!”琅芳看了看葳蕤,又看了看王敏贞和罗德威,语声坚定地说道。
其实救张巽的办法并不多。
眼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回金陵城,盗取“尘寰清露”。
无论张巽同不同意他人传功救命,起码他们都得先把这药拿到手里。若以后实在到了危急时刻,即便是违逆张巽的意愿,也要强行救下她的性命再说。真到那时,张巽恐怕早已虚弱不堪,连“自断经脉”的威胁也无法兑现了。
当夜,在张巽入睡后,琅芳便主动召集葳蕤、罗德威和王敏贞,一同商议“回金陵盗药”的计划。
“为什么我也要参与这场讨论?”被拉进房间的王敏贞率先提出疑惑。
“这里只有你懂药理啊!”琅芳说道,“如果没有你在,谁来帮忙辨认‘尘寰清露’?”
“尘寰清露特别好认,根本不需要我。”王敏贞摆了摆手,“典籍中记载,当年南宫家先祖炼药时,用的是一种特制的琉璃瓶——那瓶身约一个巴掌大,通体晶莹,泛出淡淡的绿色,四面都有个如手指一般长度的把手。那瓶内装着透明的液体,打开后隐约有兰花香气。如果记不住,我可以画出来,你们照着去找就是了。
“都这么多年了,他们会不会换了别的容器?”琅芳问道。
“绝对不会。”王敏贞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尘寰清露世间仅此一瓶,那琉璃瓶也是仅此一件,再也无法复制了。尘寰清露流传了上百年,到谢家手里时,都还与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我就不信那南宫家的人这样大胆,竟会冒着毁药的风险,擅自更换容器。”
葳蕤已经在凝神记录细节,琅芳却依旧不放心。
王敏贞一眼看穿琅芳的心思,主动说道:“我不跟你们去,是因为我最近研究药理,似乎找到了克制‘醉欲眠’之法。静柔如此虚弱,主要还是由于当年蛊毒的摧残。若我真能研究出成果,或许也能稍稍修复她的丹田气海。虽不能解除内力反噬,但或许能帮她撑久一点。”
“真的?”琅芳激动地握住了小姨的手,“那……我自己去盗药,不耽误你做研究!”
小姨淡定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小母狮,我与你一同去。”葳蕤开口道,“如今尘寰清露在吕之凡父子手中,单凭你一个人肯定不行的——便辛苦罗师兄和王姨娘留在庐州照应,我们顶多两三天就回了。”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琅芳重重点头。
“对了,上回不是听说,吕之凡准备用‘尘寰清露’重塑经脉、修炼邪功?”王敏贞问道,“你们确定那药现在还没被他用掉?”
“暂时可以确认。”罗德威说道,“这些日子,陆续有张府的甲卫由金陵投奔而来——我曾与他们商定,让他们紧盯吕之凡的一举一动。最新逃出来的甲卫昨日才同我们说,吕之凡近来频频探访各门各派的地牢,约见那些被囚禁的武林高手,不知是不是看中了他们的内力。”
“我明白了。”王敏贞点点头,“倘若吕之凡使用尘寰清露,那么他便立即需要摄取大约三名高手的内力作为辅助——这样听上去,他应该还在筹备阶段。”
“不错,所以盗药之事宜早不宜迟。”罗德威说道,“此事便交托给葳蕤师弟和琅芳姑娘了!师妹那边,我会尽量想法子瞒着……”
葳蕤摇摇头:“主人那里,瞒是瞒不住的,你就跟她照实说了吧。你只告诉她,我们盗药是为了阻止吕之凡修炼邪功,别让她继续往下想就是了。”
“这个好!还是葳蕤师弟想得周到!”
自从张北冥对着葳蕤一口一个“好徒儿”,这忠厚耿直的罗德威也自然而然地将葳蕤称作“师弟”——若这样算起来,那么葳蕤便也是张巽的师弟了。
没想到这张北冥一通胡闹,居然还真让葳蕤在名义上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翌日清晨,琅芳便与葳蕤一同踏上了返回金陵之路。
才出发一阵子,琅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起胳膊捅了捅葳蕤:“倘若把那尘寰清露放在眼前,我们倒是能辨认出来——可问题是,我们该上哪里去找它呢?”
葳蕤看了她一眼:“上次我中了毒掌,你们是在弗居寺找到的解药?”
“对啊,我们上次把南宫景秋的柜子都给搬空了。”琅芳说道,“可现在那南宫景秋都不知是死是活,尘寰清露肯定不在她房里。难道我们去搜吕青柏或者吕之凡的卧室?”
“我知道吕青柏在城西有座宅子……”葳蕤想了想,“不过那里挺破的,一个守卫都没有,还不如藏在弗居寺安全。”
两人一路讨论着种种可能性,岂料刚来到金陵城外,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刻,城门外摆着数个小摊,一个个摊贩正在高声叫卖:“新鲜的尘寰清露!价廉物美,不灵就退钱!”
只见这些摊位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当中竟有好些都是如小姨描述的那样——巴掌大的淡绿色琉璃瓶子,四面都有把手,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琅芳和葳蕤相顾无言。
——不是说“仅此一件无法复制”么?
琅芳当即随意找了个小贩,上前问道:“这位大哥,你这尘寰清露是从哪里来的?”
那摊贩高声答道:“我这是由吕大善人亲手相赠的!保证是真品!小姑娘,你且买一瓶回去服下,不灵就来找我退钱!”
服下?这尘寰清露的用法压根就不是内服。
显然这卖的是假药了。
“我如何判断它灵不灵验?”琅芳试探道,“这药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你们女孩子喝这尘寰清露,自然是美容养颜了!”那小贩拍着胸脯说道,“你且买回去试试——不出三天,你的皮肤就会又细又滑,嫩得能掐出水来!”
“……”我的皮肤现在也又细又滑,谢谢。
一旁的葳蕤上前一步,加入了对话:“兄弟,你方才说,此药是吕大善人亲手相赠——他为何会无端端地赠药于你?”
“这位兄台,看来有些日子没在金陵了!”那小贩望向葳蕤,“你可知,那武林盟主张北冥的门下,出了个叫罗德威的叛徒?前些日子,鹿鸣君本来要当众处决罗德威,却被几个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所阻。最终那罗德威不仅全身而退,还挟持了鹿鸣君的夫人张小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当时在罗宅,那战斗场面异常血腥暴力,有不少目睹之人都因此害了失心疯……”
失心疯?
琅芳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佩服吕之凡父子颠倒黑白的能力。
这吕之凡背后分明有一整个智囊团,时时刻刻为他出谋划策,打造应对公众的话术——大约也是因此,江湖中处处盛传着鹿鸣君的美名,竟让他短短几年就在舆论上盖过了武林盟主张北冥的风头。
最初,吕之凡说的分明是“张北冥走火入魔,失手打死女儿张静柔”——但他没料到,本应已死的张静柔竟出现在了罗宅,不仅当面戳穿了他的谎言,甚至直言指证他才是幕后真凶。
那时在场围观的人,但凡听到张巽的指控,应该都会对吕之凡产生质疑。
难道便是因此,吕之凡就诬蔑那些人全是“失心疯”?
“……此事与‘尘寰清露’有什么关系?”葳蕤不动声色地问道。
“吕大善人听说此事后,便派人挨家挨户地赠药——但凡是得了失心疯的人,服下此药便能治好胡言乱语。即便是没得失心疯的人,服下此药也能补气益血、延年益寿。”那小贩说道,“这‘尘寰清露’本是上古神药,若不是吕大善人,我等平民此生怎有机会喝上呢!”
“我听说此药世间仅有一瓶,那吕大善人手中哪来的这许多?”葳蕤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贩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吕大善人,当年原是那谢仁渊谢老爷子的义子!他不仅从义父谢老爷子那里继承了尘寰清露,还继承了谢老爷子高超的医术,亲手复制神药普渡众生。这父子俩都是一般的仁善慷慨,真是难得……”
猝不及防听到祖父的大名,琅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是杀人全家的大仇人,如今竟公然以“义子”自居。明明是杀人放火夺来的神药,如今却打着这神药的旗号,到处坑蒙拐骗。
琅芳实在想不出,世上有谁能比这吕青柏更无耻的了。
“既是赠药,你们怎么又拿出来卖呢?”葳蕤又向那小贩问道。
“这么好的东西,谁会嫌多啊!”那小贩说道,“吕大善人每家每户只赠一瓶,许多人再想要,却是没有了。于是那些有药的人家,便把自家收到的赠药兑了些水匀出来,一瓶变两瓶、两瓶变四瓶——都是能卖上价钱的!”
说到这里,那小贩拍了拍胸脯:“兄台你放心!我这摊位上的药,最多不过兑了两次水,纯度都是很高的!”
……合着这些不止是假药,还是兑了水的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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