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位于几省交界,在美食方面兼收并蓄,口味较之金陵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琅芳奔波了一天,此时正是饥肠辘辘。刚入席,她便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主食,伸手便拿了个鸭油烧饼送进嘴里。这烧饼入口酥脆,以鸭油的鲜美配合芝麻的香味,与金陵的鸭油烧饼味道一般无二。旋即,她又夹起了桌上新蒸出来的蛋饺,那蛋皮轻薄、内馅鲜嫩,极为美味。
将主食都扫过一圈之后,她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碗老母鸡汤,碗里黄澄澄的一片,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让她无比满足。
罗德威一直在与张巽聊着江湖中的大小事务,葳蕤也在认真参与对话。那些嘈嘈切切的声音对于琅芳来说就如同乱风过耳,整个席上只有她和小冥在专心地埋头吃饭。
大快朵颐之际,她悄悄瞥了张巽一眼,发现张巽只盛了一碗小馄饨,正在慢悠悠地吃着。
旋即,她又看了葳蕤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蛇胆和蛇血败了胃口,此刻葳蕤的碗里竟然只有几片清炒的乌菜。
她不禁深深地为这两个人感到可惜。
面对这样一桌丰盛的宴席,他们竟然不能好好享用,还在聊那些无趣的公事……真可怜。
坐在对面的小冥似乎深深懂得琅芳的心思,在四目交汇的瞬间,他还向琅芳眨了眨眼,俨然是在说:“别管他们了,咱们赶紧多吃点。”
直到张巽与罗德威聊起今日午间那段斩蛇的经历,琅芳才终于有机会插嘴。
张巽说话一向简洁,语气中不带太多感情,这便需要琅芳在旁边为她补充,这才将那段在巨蟒口中救下张北冥的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
张巽早已习惯琅芳这口若悬河的本事,此时便只是望着她不住微笑。
罗德威听到马青山在洞穴中哭嚎时,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今日才知,原来马师弟心心念念的那位蛇兄,竟然果真是一条蛇啊!”
“罗师兄,你可知这背后有什么缘故?马师兄为何对那条蛇感情这样深厚?”张巽问道。
罗德威抬眼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张北冥,苦笑道:“想当年大师兄还在时,他少年英才、聪慧勤奋,我们几个师弟虚长他好几岁,于武学造诣上却都远远不及。后来吕师弟进门,竟又是个天资聪颖的奇才,与大师兄双璧争辉,更加没有我们师兄弟三人的立足之地了。”
“丁释师兄心态圆融,便将心思转移到了与江湖中人结交上,很快也发展出一番事业。我一向对名利无欲无求,只按部就班地为师父办好事情,也就安心了。可是马师弟……他心高气傲,当时总被大师兄和吕师弟盖过锋芒,整日郁郁不得志,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闹一回失踪。”
张巽点点头,看神情应该是被唤起了童年时隐约的记忆。
“师父公务繁忙,平时无暇细心体察到马师弟的情绪,有时甚至会斥责马师弟没有责任心,让他多向几位师兄弟学习……长此以往,马师弟的性情愈发孤僻,只觉得举世无一知音。”罗德威轻轻摇头,“后来他便常常去藏书阁中借阅典籍,研习一些奇诡的武功,似乎是想另辟蹊径,超越大师兄和吕师弟的成就。”
罗德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便是在此期间,他学习了兽语,开始与树林里的奇珍异兽打起了交道——那时他常跟我说,畜生比人更诚实可靠,从不歧视你的出身或是天资,一旦交上朋友便会以命相护。”
“所以……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和那条巨蟒做了朋友?”琅芳讶异道。
“对,他那时就常常提起他的‘蛇兄’。我当时只以为是某个江湖中人的代称,没有太放在心上。”罗德威说道,“马师弟说,那位蛇兄悟性奇高,不亚于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他每每想出了新鲜有趣的剑招,便会去林中寻找那位蛇兄,与它切磋比试一番……久而久之,那蛇兄便成了他钻研剑招时的陪练。”
难怪!
张巽今日与那巨蟒对峙时,琅芳便看出那巨蟒的身法变幻莫测,隐隐有武林高手之风。
原来竟是与马青山多年切磋过招的成果!
“对了,罗师兄,你方才说——”葳蕤忽然想起了什么,“马师兄的兽语,是从师父……盟主的藏书阁中习得的?”
“葳蕤,你就直接叫师父吧,不必再改口了。”张巽微笑道。
“不错!师父的确收藏了不少驯驭奇珍异兽的心法,马师弟最初就是在府中藏书阁习得,之后在实践中自己不断改进。”罗德威点了点头,“那时我曾见识过,他随意地吹几声口哨,林间的鸟儿竟忽然坠落下来……”
“是这样吹的么?”
葳蕤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吹出了“咻——”的一声。
琅芳一怔。
这破门漏风一般的声音,不正是张北冥在地底洞穴教他的“吹叶子”么?
“听着很像了!”罗德威若有所思,“这些年来,我抄录了不少藏书阁中的典籍,都收藏在我这个家中,其中也有与兽语相关的内容。明日我带你去看看,你便可以自行核对了!”
“多谢罗师兄!”
……真是够勤学好问的。
琅芳一面佩服地看了葳蕤一眼,一面又夹起一枚鲜美的蛋饺送进嘴里。
当晚,琅芳躺在久违的柔软大床上,脑中不住回想着午间张巽与巨蟒相斗的场景。
如今的她,已然系统修习过各项功法,也有了不少实战经验,对于武学的理解早已是今非昔比——她越回想张巽与巨蟒相斗的一招一式,越觉得这当中蕴藏着无数的学问。
张巽的皎月剑柔软轻盈,流光剑法更是以炫目灵巧为特点,而另一边的巨蟒却体型庞大、以绝对的力量取得优势,双方在缠斗中难免互相牵制,而又互相影响。最后,张巽是用“垂天诀”内力制住了巨蟒,然后趁势斩落蛇头。从应战的角度来说,张巽的做法是最有效率的。
那么,假使不使用垂天诀呢?
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力修为作支撑,纯粹从武功招式上,是否能破解那庞然大物的密集攻势呢?
那巨蟒的身法招式,虽是由马青山多年训练而成,但显然攻击力远远高于马青山。若是禽兽里也会评选“武林高手”的话,以这只烈焰血蟒的理解力和创造力,必定也是个武学奇才了。
当晚在睡梦中,琅芳便代入了张巽的角色,挺身与那庞大又敏捷的烈焰血蟒见招拆招了起来。她起先也如张巽般,以流光剑法配合寒江踏雪,与那巨蟒斗得难分难舍。随后,当那巨蟒转换方式、以体型优势往下强攻时,琅芳灵机一动,化用了“蓬蒿诀”当中的招式。
打蛇打七寸。
恰恰由于巨蟒是这样一只庞然大物,以琅芳的灵巧敏捷,便可以轻易躲开这泰山压顶般的攻击,巧妙地转移到这巨蟒的薄弱之处,将其一下击溃。
若是像她这样处理,便不必挥剑斩蛇头那般暴力,甚至搞不好可以留下那巨蟒一条命。
琅芳梦醒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张巽的房间,把她拉出来陪自己喂招。
张巽一开始有些哭笑不得,待看到她演示招式之后,不禁大为惊喜,开始耐心回忆起了那烈焰血蟒当时的身法变化,陪着琅芳见招拆招,直到琅芳将自己梦中的领悟全都演练出来。
一番对招下来,琅芳身法敏捷、屡出奇招,将四两拨千斤的制敌之法用得炉火纯青,张巽不由得连连赞叹。
“芳儿,你这是自创了一套完整的剑法啊!”张巽笑道,“你要不要索性给它取个名字?”
琅芳略略沉吟,说道:“那就叫‘冰心剑法’吧!”
“冰心剑法?”
“以冰心剑,斩烈焰蛇!”琅芳笑道,“说实话,若非当时战局中的人是你,我也不会看得那样专注、记得那样清楚。昨夜即使在睡梦中,我也知道我心中纯粹无比,只牵念着一个你……我记得父亲经常念一句诗,叫做‘一片冰心在玉壶’——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用的?”
张巽听到这话,不禁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芳儿,你这小小年纪,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怎么就油嘴滑舌了!”琅芳不满道,“我这是情发于心,没有半分矫饰!”
“……好好好。”张巽无奈一笑。
来到庐州之后,琅芳过上了数月以来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
此处远离金陵城,可以暂时将那许多的江湖纷争都抛得老远。她不必再奔波劳累,可以每天吃到新鲜丰盛的美食、睡着宽敞柔软的大床、洗着干净的热水澡。罗师兄的妻子为人耐心细致,亲自给她准备了不少轻盈舒适的新衣服,让她每天都可以如花蝴蝶般不停换装。
与她这花蝴蝶作风截然不同的是,葳蕤虽然也天天洗澡换衫,却仍旧整日一袭黑衣,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张巽也和他差不多——由于每日都要与罗师兄商议江湖大事、时不时还要出门见人,为了方便行走,张巽也常常以简洁的男装示人,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头上束起男子样式的冠发,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每当张巽与葳蕤一同出门,便一个俊美一个英气,俨然是两个赏心悦目的少年郎。
琅芳虽然不懂他们每日具体都在忙碌什么,但每次看到他们器宇轩昂地进进出出,便知道一切都在预期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心情亦随之轻快许多。
在张巽和葳蕤随着罗师兄忙碌不休的同时,小姨王敏贞便关在房内,继续钻研着那些蛊毒和药理。而琅芳则在这罗府偌大的后院中继续精进武艺,她时不时还会踏着轻功去巢湖边上走一圈,静静观赏着那些钓鱼翁在夕阳下泛舟垂钓,心境也跟着平和下来。
琅芳时常会畅想几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如今张巽已经拥有一身的“垂天诀”,葳蕤的左手刀法也日渐精进,配上垂天诀内力之后更是威力无匹。而自己对“蓬蒿诀”已然烂熟于心,如今更将多番身法糅合在一起,自创了一套变化多端、可大可小的“冰心剑法”。
届时,他们三人无论怎样配合,应该都能将那吕之凡和吕青柏父子顺利击败的。
至于帮派事务和江湖人心,便交给罗德威师兄,还有每日来罗府投奔的那些来自张北冥门下的高手甲卫们——有这么多人信任着张巽,到时候大家配合无间,一定能够当众拆穿那吕之凡的伪君子面具,破除掉飞廉族的阴谋,还整个江湖一片宁静。
琅芳每日勤练武功,每当感受到自己有所进益,心中便多了几分兴奋。
她开始深深理解小姨曾说过的那句话:“江湖中人,到底还是靠拳头说话的。”如今她自己拳头硬了,底气也变足了——前程万里,还能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这日,琅芳正在院中练武,忽然见到有几个丫鬟眉头紧锁、步履匆匆地敲开了小姨的房门,随后便领着小姨赶往前厅的方向。
“小姨,怎么回事?”琅芳不解地停下了武功招式,追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王敏贞看了琅芳一眼,神情凝重地叹了一口气:“静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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