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武侠小说的缘分,说来话长。
早在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和高中同宿舍的姐妹们约定一起写个武侠小说接龙。
当时的我,其实只看过若干武侠电视剧,连原著小说都没有好好读过。所以进大学后我就整日泡在图书馆,认真读完了每一部金庸,同时涉猎了古龙温瑞安等——我当年的读书笔记后来还出版成书,也算是一个阶段性记录。
而我和姐妹们约好的那部武侠接龙,却不了了之了。
原因很简单:当时的我们都缺乏社会经验,对人性的体会和观察太肤浅,根本写不出立体的人物和完整的故事。我们所理解的“武侠”其实都只是“古言”,我们的终极幻想,不过是发生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下的“英雄救美”。
连自己的世界观都还没形成,怎么去构建小说中的世界观?
把自己幻想成“英雄救美”当中那个弱女子的角色,又如何去写一个侠骨柔情的武侠故事?
但是“和朋友写接龙”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夙愿,我每次碰到聊得来的、性格有趣的朋友,便会找机会旁敲侧击,看看对方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写接龙。
今年三月参加完“西南偏南”音乐节之后,我便试着向同行的伙伴晓航(昵称:德州王冰冰)发出了邀请。
晓航原本是我同组的同事,我们的工作头衔都是交互设计师。后来她跳槽去了另一个组,我们仍旧维持着每日互相骚扰的神交。
晓航的男友在纽约州的Buffalo工作,她时不时便要飞过去陪伴,心中一直对那个地方的荒凉颇有微词。当时我就调侃她说:你男友这个工作地点,基本相当于河北廊坊。到后来,我索性将她男友戏称为“廊坊兄弟”。
2022年3月25日,我和晓航闲聊起来,跟她说起我一直有个写武侠小说的梦想,邀请她和我一起随便写个接龙练练笔。
为了让她不要有压力,我提议直接以“廊坊”为主角名,表明我们这并不是个认真的作品。
她说,那不如女主角就叫“琅芳”吧!



凭着这样一个并不认真的提议,我便开启了我的脑洞之旅。
我开始天马行空地构思武侠小说大纲,时不时向她抛出问题,用的全都是我们平时做设计的思路:从Roadmap确定产品方向功能(相当于整体的小说大纲),然后细化Information Architecture(也就是每个章节需要大致包含哪些信息),紧接着开始画Low-Fi(也就是每个章节的大致剧情走向)——有了个大致框架,正式开始写的文稿就相当于Hi-Fi设计稿了。
计划到了这一步,我又邀请了原本也和我们同组工作的伙伴小林(昵称:加州杨乃文),加入了我们的创意讨论组。
因为晓航和小林都是纯理科背景的产品设计师,我就用电子产品的敏捷管理(Agile Management)思维,把每五个小章节定为一个Sprint,完成之后就发给她们帮我审阅,我们的Writing Critique流程也可以直接对标设计稿的Design Review环节。



她们负责给我第一手的读者反馈,对细节提出质疑(和调侃),而我就负责不断解释和修复bug。我这个小说本质上是双女主,包括了很重要的百合元素,必须拿出和描写异性恋感情线不一样的态度和手法——因此,帮感情戏“去油”也是我读者内测环节的重要任务。
我的好妹妹萌老师评价说,我这次是真的“学以致用”。
我从本科到研究生总共读过三个完全不同的专业:汉语言文学、电影制作、交互设计。这三个专业包括的主要技能,在我这趟小说创作之旅中,一不小心就全都用上了。
在推进创作和内容管理的流程上,我用的就是电子产品的敏捷开发模式。在情节结构的设置上,我用的就是电影剧本创作的基本格式“英雄之旅”。而具体的场景搭建和描写,自然就离不开多年的中文写作功底了。
因为开篇就很随意,在完全架空的幻想小说设定里,我反倒放下了许多包袱。
我不必在意我提到的蔬菜水果是哪一年传入中国,不必在意有些装置和场景符不符合特定朝代的社会生产力。我还在开头就引入了一位穿越者,给大家科普现代观念。只要小说中不出现特别明显的清朝以后才有的硬件设施,一切设定都可以自圆其说。
在我的架空世界里,没有朝堂、只有江湖,武林盟主就是一切事物的最高决策者。所以不必考据历史,整体设定更接近于古龙笔下的潇洒世界(澄清一句:我个人很不喜欢古龙,读的古龙作品也不多,提到他只是为了方便理解)。
我这部小说是一部很纯粹的网文,通篇都是欢脱无厘头的风格,基本没有任何阅读门槛,完全摒弃了我以前纠结别扭、总想照顾到的所谓“金句”和“文学性”。
从前我读过不少武侠,里面清一色都是男人的世界。
即使是偶尔出现个大女主,也很难避免被一群男人围绕和拯救。即使真出现个了不起的、自立自强的女侠,她所处的世界仍然是用男性视角作为支撑的:构建秩序的、维持运转的、形成主要矛盾的,仍旧主要是男人间的争斗竞逐。
我这次就在想:为什么我不去写一个纯女性视角的武侠?
所谓的纯女性视角,不止是以女性为第一主角,同时也是用女性思维去理解和处理每一个任务,时时处处都感受到女性的存在和作用。
我最爱的武侠作者金庸先生,我一直觉得他的作品里有个很大的缺憾,就是女性视角的缺失。基本上他笔下所有女人的变态,都是为爱疯魔:何红药、裘千尺、李莫愁、林朝英……由于被男人欺骗抛弃,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变体,内心深处的行为逻辑终究是对男人的爱而不得。
最典型的例子,是《神雕侠侣》里的林朝英,其实她比她的恋人王重阳还要技高一筹——但她创作《玉女心经》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想象的是自己与王重阳一起练功、肌肤相亲。
更不用说起点男频文,最喜欢写的就是男人建功立业、三妻四妾。他们对女性的描写,全都停留在外貌、身材、穿着等十分肤浅的男性凝视。大多数男频读者并不在意女性的内在,因为女性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满足欲望的载体,甚至可以不靠质量而靠数量来取胜。
明明真实的女性对男性可以有很多种不同阶段的情感:例如完全无感,例如彻底失望,例如好胜心切……
但很多男性似乎很难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女人可以很强大,女人可以完全不需要男人。
当然,许多事情也并非是男人的错,只是大家对彼此的理解出现了偏差。这世上自然有很多很好的男人,若彼此不必动辄产生情感关系、而是以“人”的方式互相尊重,可能这世界也会更加美好一些。
相比起其他小说里那些波谲云诡的勾心斗角,我这次构建的世界观一点也不复杂,本质上就是一个focus在女性视角的小故事。
在无厘头欢脱的表皮之下,我的故事里探讨了许多女性话题,包括女性的生命和尊严、家庭主妇的价值、凤凰男吃绝户、女性间的互相欣赏和拯救等等……还包括了对“雌竞”和“霸道总裁”行为模式的嘲讽。
当然,这些内核都用紧张的情节包裹起来,并没有赤裸裸地展现,只是给读者留出了解读和深思的空间。
人成长到一定阶段之后,每一次表达,都会显示出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对世界的理解。像我现在就很难纯粹去洒狗血写英雄救美,抑或仅仅是为了紧张气氛而凭空构建一段矛盾——所有的冲突都一定有其内因和推动力,而所有的解决方式都会反映出作者的价值观。
除了性别议题之外,我也稍微涉及到了种族议题,以及对自由平等的探讨。
当然这些主题见仁见智——既可以深度解读,也可以毫不在意地一带而过,只把我的小说当做一个情节导向的爽文去看也没关系。
这本就是一个没有阅读门槛的武侠言情小说,以武侠世界的升级探险为主、以谈情说爱的心路历程为辅,伴随着很多意想不到的、环环相扣的反套路展开。即使是只看情节、不升华到情怀,也可以有不错的阅读体验。
经常有人说,武侠小说其实就是成人童话。
在这样一个快意恩仇的世界里,不需要传统文学作品的灰暗底色和复杂沉重,可以明确地让正义战胜邪恶,快乐赶走悲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今现实世界已经这么糟糕了,我不想再去构建一个复杂灰暗的幻想世界,我只想让每个人心中的真善美都能彰显出来。
我曾在豆瓣上看到一位友邻说:读别人的小说就像是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指不定哪天就要被迫搬出来。“幻想世界”这种东西,非得自己搭建一个才行。
近几年负面新闻此起彼伏,处处噤声,一个用于自我治愈的幻想世界便尤为重要。
过去两个月的写作过程是很疯狂的,尤其是开头的时候——自从有了想法,我就开始废寝忘食地敲字,自己也控制不了肾上腺素狂飙。每天天不亮就自然醒,独自坐在那里打字,直到明显感觉血糖不足、坐都坐不住了,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赶紧去找点吃的垫一垫。
这种感觉就像是羊水破了、孩子往外跑似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个月下来,我体重就掉了八斤,深刻体会到为什么有人说“创作相当于精神鸦片”。
在建立好大纲和人设之后,每个角色就自己活了过来,我只不过是异次元的搬运工而已。
就在昨天,也就是2022年5月23日下午,我敲完了这部小说的最后一行字。
自此,我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江湖,这也将成为我永垂不朽的避世桃源。以后我或许可以延续这个世界观继续写番外和姊妹篇,或许可以根据这个主题写歌、画画、制作各种各样的周边。
早在写大纲的时候,为了方便外貌描写,我就为主角们选定了当今娱乐圈中形象合适的演员。不妨再做个大一点的梦:也许有朝一日,我也能等到小说的影视改编,还能请到我想象中的这些人来出演。
我身在国外,自己是懒得辛苦促成这件事了,一切全凭缘分吧。
在过去的这近两个月时间里,这些人已经在我脑内完完整整地出演过一遍了。四舍五入,我也算是用精神胜利法,初步实现了这个心愿。
总之,这个幻想世界已经被我构建出来了,欢迎大家前来游览。
这部小说的创作,是我有史以来最高效、最流畅、最愉快的体验。感谢所有参与过Writing Critique的VIP成员们:晓航老师、小林老师、小巫老师、小张老师、老赵老师,也衷心感谢所有在豆瓣为我留言和默默投票的朋友们。
我很开心能拥有过去两个月这场情感体验极其丰富的旅程,这是我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武侠夙愿,是我亲手为自己搭建的精神桃源。也希望它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快乐,或者一些更深层次的情感体验。
(这篇文章发布在连载将近一半的时候,所以有刻意不去剧透,里面提到的点相信读完小说的人都是明白的)
林探惜 2022年5月24日 于美国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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