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超留给黄瑾妍的那把伞，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小孩子会用的伞。

　　那分明是一把成年人的阳雨两用伞，伞内是一层防晒隔热的黑色涂层，有点点星光的装饰，伞的表面是防水的材质，上面有个月桂树的卡通图案。

　　月桂树？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相传嫦娥奔月后以真情打动天神，获准在月圆之夜与后羿在月桂树下相会。

　　这种强行为悲伤故事续写圆满结尾的传说，黄瑾妍现在一个都不信。人生本就是充满缺憾的，有些东西破碎了就不可能再填满。

　　如果真能事事顺意，她现在大概已经做母亲了吧？

　　

　　黄瑾妍其实一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她从来不想做什么独立女性。她的人生规划就是中国女人最标准的那一种配置：她想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拥有稳定职业，她喜欢做家务也喜欢和孩子打交道，她希望能在二十五岁之前和心爱的男人结婚，然后生下一儿一女，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

　　她不介意把自己的姓名隐藏到“某太太”、“某夫人”的头衔里，惟愿在合适的年纪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是上天喜欢和人开玩笑。

　　黄瑾妍早些年一直痛经，后来去医院查出了卵巢囊肿，虽然对身体健康影响不大，但医生还是建议她尽早备孕，否则很可能一生无法生育。

　　人就是这样的。当许多选择都摆在面前的时候，你无法对任何一条路视而不见，却也容易因此踌躇不前。但若真正当某个选项将要被剥夺的时候，你又会以惊人的速度冲上前去，笃定地认为，这个即将失去的选择，便是你一生所愿。

　　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在父母的压力下，迅速与李志文在一起了。

　　李志文是她父母同事的儿子，年纪大她三岁，相貌平平，身高只比一米六二的她高出半个头，身材有些微胖，在本市做公务员。

　　她从小就认识李志文，但一直没读过同一个学校，双方只能算点头之交。

　　当时草率地和李志文在一起，其实也是受了点刺激。

　　

　　早在临近大学毕业的那几个月，她体检时查出卵巢囊肿，需要做个小手术。医生苦口婆心地提醒她：如果已经有合适的对象，不妨趁早备婚备孕，免得拖久了就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听完消息的她，回想起这两年陪在身边的男友，忽然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定决心，和他生下一个属于彼此的孩子。

　　那一晚，她的梦里全都是初恋情人程深的模样。

　　程深一直是她解不开的心结。

　　她自从与程深分手后，大学期间只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在和这个男友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她闭着眼睛，想到的竟然是程深的脸。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根本忘不了程深。

　　忘不了他夏天的酒红色帆布鞋和冬天的棕色马丁靴，忘不了自己低头颔首时掩藏的温热欢喜，忘不了他踢毽子时的磊落笑容，忘不了他捧着盒饭坐在课桌上大快朵颐，忘不了他带着她逃课去空教室被班主任抓包时的忐忑不安，忘不了他俯在课桌下打游戏的酣畅淋漓。

　　忘不了大雨中的初吻，忘不了分隔两地时，那场从未来得及告别的分离。

　　如果爱一个人要用那样多的力气，她又怎会有本事全盘清零？

　　

　　在得知了自己的病之后，骤然产生的抵触情绪，让她意识到自己早已对身边的男友全无爱意，于是她打电话和对方说了分手。

　　对方一头雾水，连连追问原因，她就推脱家里不同意。

　　男友倒也没有痴缠，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多久就回老家去工作了，从此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和对方默契地删掉了社交网络上的亲密合影，清空记录的时候不带一丝悲喜，完全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行为。或许这场恋情的开始也很随机，只不过是两个孤单的人刚好被分到同一所大学同一间教室，从此找了个伴一起吃饭看电影消磨时光罢了。

　　大学毕业的分手往往最易被接受，因为这似乎是一个早已为学生情侣们写好的结局。

　　随着大学时光落幕，青年男女穿上学士服在炎热的校园里逡巡流连，在吵嚷的谢师宴上合影留念——情侣分手，也是这套打卡程序里的一个步骤。总归都是坦然接受一个阶段的成长，和回忆好聚好散。

　　黄瑾妍庆幸的是，她这一生倒也不光是被命运的既定程序推着向前。她好歹也曾经遇见过爱情。

　　

　　大学毕业后的暑假，有个即将出国读研的高中同学组织了一场聚会。黄瑾妍受邀之时，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会来，当下心脏怦怦跳，说不出的紧张。

　　她盛装来到那家湘菜馆，被在座的一大群老同学盛赞漂亮，然而却始终没有见到令她耿耿于怀的程深。在大家争相发照片的热闹群聊里，也不见程深出来说任何一句话。她偷偷点开程深的朋友圈，发觉里面空空如也。

　　席间才得知，原来程深早已一别两宽，现在定居在加拿大，已经有了个稳定的同居女友，看架势可能一两年内就要筹备结婚了。

　　她隐约有种受到背叛的耻辱感，脸颊莫名地发烫，却又觉得这种感受来得实在不可理喻。

　　有个在手机里装了翻墙软件的同学，还打开了脸书的页面给她看：程深现在住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温莎市。翻开他的首页，就是他和一个女生相拥在某景点的合照。

　　黄瑾妍忍不住想放大手机上的照片，试图看清照片中两人的面容。

　　身旁的同学呵呵一笑：“他这女朋友，没你漂亮。”便把手机拿了回去。

　　黄瑾妍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程深现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