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那个赵家村。”葳蕤轻轻一笑,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母亲为了使他对南宫家效忠,竟在他的饮食中下了‘焚泓印’的剧毒。他不愿违背本心,便当场自断经脉而死。”
“啊……”
在场众人听到如此惨烈的故事,纷纷心生恻隐,议论声一时不绝于耳。
“若不是中原人与飞廉族人之间这样剑拔弩张,或许这位赵家村大侠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或许他还能有机会……真正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大侠。”葳蕤缓缓说道,“任何血统、任何姓氏的人都有善有恶,我们没有资格预设任何人的人生道路。”
听了葳蕤的话,众人都开始凝神深思起来。
“各位如果仍然愿意信任我的话,便把这些飞廉族打手都交由我处置吧。”葳蕤神情郑重,语声温和而坚定,“我在此向各位保证:我绝不放过一个作恶者,也绝不冤枉一个无辜者。”
众人沉默半晌,终于有人率先说道:“在下信得过盟主的人品!此事听凭盟主决断!”
接下来,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拱手附和道:“听凭盟主决断!”
被围困住的那群飞廉族打手们,此刻亦纷纷单膝跪地,朝着盟主宝座的方向拱手行礼。只见这些人全都低头不语,神色中既有敬服也有感激。
“葳蕤盟主,方才静柔小姐说……你本是南宫家的遗孤?”
人群中,忽然有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错,我便是飞廉族南宫家的不肖子——南宫家屠戮江湖、杀人练蛊的传统,到了我这里,便彻底结束了。”葳蕤淡淡一笑,举目望向众人,“日后,你们可以继续叫我葳蕤,也可以叫我……南宫蔚。”
在葳蕤的一番主持之下,现场秩序很快得到控制。旋即,那些飞廉族打手便被张府甲卫押解了下去,陆续有人上来向葳蕤寒暄道谢。
而比武台上的吕之凡,依旧是一副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模样,看上去已然毫无威胁。
即便如此,罗德威还是亲自率领几名高手,从各个方位守住了吕之凡——以防他在被押解下去之前突然暴起伤人。
在场宾客来时都多少带着几分对鹿鸣君的敬仰崇拜,但是在吕之凡比武落败、吕青柏害人未遂等一系列事件冲击之下,此刻望向吕之凡的目光都不禁带上了几分鄙夷。许多宾客一面上来向葳蕤寒暄道贺,一面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对吕之凡指点议论起来,嘲讽声此起彼伏。
吕之凡身处于甲卫们的层层防守之中,始终眼睑低垂,神情倒很是淡然。
直到被甲卫们带到葳蕤面前,他才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葳蕤一眼:“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你的本名叫做南宫蔚?”
葳蕤向围绕着他的诸位宾客点头致歉,旋即上前几步,从怀中缓缓掏出了那块烧得只剩一个角的襁褓,递到吕之凡面前。
吕之凡凝视着那块襁褓,眸光震动不已。少顷之后,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
“好,很好……”
吕之凡刚抬起手,身旁的甲卫们便戒备地拔剑。
葳蕤挥了挥手制止他们的动作,吕之凡这才得以轻拍葳蕤的肩膀。
只见吕之凡目光深沉地凝望着葳蕤,语声异常温柔:“小草……你还活着,而且生得这样有本事,哥哥很开心……如果父亲知道的话,他也会很开心的。”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葳蕤心中一恸,牵动内伤轻咳了好几声,目光始终幽黑沉黯。
“你不必自责,这原是我与父亲的过错……”吕之凡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忧伤,“这些年来,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你,让你受委屈了。”
“哥……”葳蕤神情动容,抬眸望向吕之凡,“来日方长,以后我们从头开始。”
“来日方长?”吕之凡轻轻一笑,面色愈发苍白,“许多事情……终究是来不及了。”
这边厢兄弟相认情真意切,那边厢张巽也被宾客围绕着寒暄问候,琅芳闲得无聊,便在这一片混乱中溜到了小姨身边去。
此时的王敏贞却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
“小姨?”琅芳伸手在王敏贞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表情这么可怕?”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你是担心张盟主会暴露么?”琅芳说道,“你放心,刚才罗师兄已经遣人送他回房间了,今日的来宾都没机会和他单独交流的。”
“不是张北冥,是其他的事不对劲。”王敏贞沉吟道,“你帮我想想,现场还有什么异常?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不安呢?”
“难道你刚才把玉贞小姨的滑翔翼弄坏了?”
“我没有!”
“你今天没给小冥吃糖?”
“……我都说了跟张北冥没关系!”
“难道是……”琅芳凝神思考道,“跟张巽的内力反噬有关?”
“对!对!内力反噬!”王敏贞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不是静柔!”
“啊?”
“你难道不觉得,吕之凡的神情不太对劲?”王敏贞望向琅芳,神情严肃道,“你刚才重击了他的全身罩门,让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加上那未消解的尘寰清露在他体内流窜——所以他许久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父亲被啄食而死。”
“我知道啊,怎么了?”
“他方才的情况凶险万分,照理说,在他运功疗伤时,不能受到一点刺激和打扰。”王敏贞沉吟道,“以他的内力充沛程度,他此刻若是已经调理好了内息,即便是内伤未愈,他说话也不该这样气虚……你不觉得他现在看上去有点太虚弱了么?”
“你的意思是……”琅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记得小姨曾经说过,吕之凡冒险以尘寰清露重塑经脉,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吸收一整瓶尘寰清露。由是,剩余的尘寰清露便留在他体内,随着他每次御动内息而到处流窜——轻则内力反噬,重则走火入魔。
若是引发了走火入魔的话,他绝无生还余地,顷刻间便会经脉爆裂、吐血而亡。
而倘若引发了内力反噬的话……他便会虚弱无力,与张巽遭遇反噬的症状颇为相似。但是他身体十分健壮,可以靠“开闸泄洪”来保住性命——他只需熬上个三五年时间,将反噬的内力一点点从体内逼出来,此后便做个毫无内力的寻常武夫也就是了。
吕之凡方才静坐调息许久,中途不断受到刺激,直到此时仍旧面色苍白、气虚无力,甚至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依照小姨的分析,他多半是已经触发了内力反噬!
此刻他努力维持着常态行走说话,不过是在勉强维护最后的体面罢了。
琅芳想到,这鹿鸣君一代绝世高手,终将沦为一介平庸无能的武夫……这对于他这样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来说,也算是最好的报应了吧?
“静柔……”
便在此时,那面色苍白的吕之凡,忽然抬眸望向了张巽。
只见他一双俊美深邃的眼眸里柔情满溢,声音也是既温柔又伤感:“今日我父亲催动声蛊之时,我见到你似乎身体不适——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了?”
张巽原本在与身旁围绕着的几名宾客对话,忽然听到吕之凡的提问,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平日里向来对吕之凡不假辞色,然而此刻见吕之凡姿态落魄,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温柔了些:“多谢关心,我没事。”
“方才打斗之时,那丫头说我害你性命……她为何会那样说?”吕之凡直勾勾地望着张巽,继续问道,“师父如今安然无恙,一定是你接收了他的毕生内力。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
“不劳费心,此事与你无关。”张巽微微低头,不欲继续这段对话。
“怎么与我无关了?”吕之凡冷冷一笑,仍旧逼视着张巽,“若不是我当年亲手给你投下‘醉欲眠’之毒,你又何至于虚弱至此?”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尽管方才他们父子已经坐实了多项指控,但是在众人眼里,吕之凡仍旧维持着翩翩君子的形象。毕竟他并没有亲手伤害无辜——只要他不主动承认,众人顶多把他当做吕青柏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并不会再把这位侠名远播的鹿鸣君往更坏了想。
但他此刻竟然承认,他曾亲手对结发妻子投毒,而且是在无人逼问的情况下主动提起!
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曝罪行?
“当年那下了毒的香盒,是父亲交给我的,并非是我的本意。”吕之凡凝望着张巽,柔声说道,“但不管怎么说……静柔,原是我对不起你。”
琅芳忍不住远远地白了吕之凡一眼。
这算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眼看着即将内力尽失,终于捡回来几分良心了?
然而大错已然铸成,这良心发现未免也太晚了些。
张巽听到吕之凡这迟来的道歉,也是无奈一笑:“不必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不,现在还不晚。”
说到这里,吕之凡忽然目光一动,旋即整个人飞身而起。
由于吕之凡方才一直气息奄奄、语声温和,罗德威与那些防守他的甲卫们也逐渐放松了警惕——此时他骤然间飞身跃起,身法之迅捷、动作之迅猛,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只见他飞身来到张巽面前,伸臂抱住了她,随后便朝着比武台方向而去。
张巽猝不及防被他揽入怀中,浑身被一股强大的劲力裹挟——她下意识地推开吕之凡,吕之凡却以不容拒绝的强大力道将她紧紧抱住。张巽本就是靠施针用药压制着内力反噬,此刻无奈催动内力,偏又抗衡不过吕之凡。在猛烈的冲击之下,张巽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被吕之凡抱起来飞行的过程中,张巽便身体前倾,一头栽倒在了吕之凡的肩膀上。
落定在比武台上时,张巽已是闭目靠倒在吕之凡怀里任其摆布。
“张巽!”
“主人!”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琅芳和葳蕤都大惊而起,当即飞身追赶到了比武台上。
他是察觉到内力反噬、无力回天,所以想拉着张巽给他“殉情”么?
这该死的伪君子!
琅芳见到张巽竟已面色苍白地被吕之凡控制在怀中,当即怒不可遏,抽出皎月剑便朝着吕之凡刺去:“我好心留你一命,你竟然如此狠毒!”
吕之凡挥手格挡,一道强大的劲风登时将挺剑而上的琅芳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多亏了葳蕤从后面扶住,琅芳才没有跌倒在地。
琅芳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张巽那样努力地配合小姨的治疗,做了几个月的“活死人”,才好不容易挣下了多些时日的寿命……此时,竟然因为这吕之凡的绝望反扑而功亏一篑!吕之凡这卑鄙小人,害了张巽一生还不够,最后竟还要拉张巽给他垫背!
她不由得又急又气,持剑的手都开始颤抖。
站定之后,她便要再次挺剑攻击吕之凡,可身后忽然有一股力量将她拉住。
“闪电精你干嘛?”琅芳气急败坏地回头大叫。
“你别激动,主人没有死!”葳蕤一手拉着琅芳,一面沉声说道,“你仔细看!他好像……在给主人传功。”
“传功?”
琅芳一怔,这才仔细望向了前方。
果然,只见吕之凡盘膝而坐,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抵着昏迷的张巽——他双掌推在张巽背部,两人头顶都徐徐冒出白色的烟雾,周围隐约笼罩着一圈橙色的光。
“等一下……小姨说,吕之凡现在已经内力反噬了!”琅芳狐疑地打量着眼前景象,“他此刻调动全身内息,岂不是会走火入魔?”
“没错,他正是想要走火入魔。”站在后方台阶上的王敏贞接话道。
“什么意思?”琅芳大惑不解。
琅芳明明记得小姨说过,吕之凡已经重塑过经脉,这世间并无一人能与他的内息流动相契合——若是引发了走火入魔,吕之凡便会当场经脉爆裂而死,即使立马传功于人也无济于事。
“这还不懂么?”吕之凡一面抬掌传功,一面于英俊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我就是不想活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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