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黄瑾妍再一次睡不着。
她随手切换不同的社交媒体时,无意在高中的某个大群里看到一条消息,说是有个和她同届的高中同学近几年创业开了间民宿,校友去做客还有优惠价。她顺手点进文章,看到许多被拍得唯美诗意的花草、海浪与蓝天的图片。看着看着,不禁神往起来。
最近的生活乱七八糟,她很需要一个美丽宁静的地方,让她可以短暂逃离当下。
她顺手转发了那篇文案,然后斟酌了好久自己该如何措辞。
一开始,她套用了王家卫《春光乍泄》的著名台词:“这样美的风景,或许应该是两个人站在那里。”旋即觉得太肉麻矫情,删掉。
之后改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审视了一下,觉得发出来不知所云,再删掉。
然后她又改成了直白的:“好想去玩,求组队。”看了看,觉得这样说更易引起误会,搞不好会一不小心召唤出不必要的集体活动。
删改了好多次,她终于这样写道:“有人愿意和我一起逃离城市么?”
然后,她设置了分组,屏蔽了大部分长辈和同事,只对一些来往密切的朋友可见。
当她说“有人”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早就预设了某一个特定的人。若是任何其他人来回复邀约,她都只会东拉西扯地敷衍过去。
暧昧阶段里的很多人总是会不断地反省:是不是自己和某人对话的时候,用词不对、时间不对,以至于得不到突破性的答案。
其实,很多时候都仅仅是因为人不对而已。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语焉不详的答案往往意味着拒绝。因为当你心系某人的时候,你会自动自觉地打开一切通道让对方接近你。唯有当你意兴阑珊的时候,你才会默默地封锁所有的接近彼此的渠道,希望对方心领神会,彼此也不必太难堪。
第二天睡醒,拿起手机之前,她先是犹豫了几秒种,在心里默念祈祷。
随后她解锁手机屏幕,果然心想事成——屏幕上显示:程深给她发来了新消息。
“昨晚那么晚还没睡?”
黄瑾妍这时躺在床上还没完全清醒,不想随便回复他的消息,于是就锁了屏把手机搁下。直到洗完脸化完妆、彻底醒过神来之后,她忽然又不知道该回复他什么了。
一直磨蹭到上完早上第一节课,她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发现又有他发来的新消息:“这周忙么?周末要不要去那个民宿玩两天?”
看到消息的她,嘴角慢慢上扬,甜蜜的笑意控制不住地溢满了脸颊。
她低下头,生怕被办公室里来往的老师学生看穿自己的表情。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简短地回复了他一句:“好啊。”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沉浸在一种魔法般的快乐中。
程深这个人,简直是天赐的礼物,不仅和她心有灵犀,还总是能满足她各种各样的期待。
陷入爱情的人,总是倾向于相信一种不知名的磁力,认为自己的恋情发展是上帝精心设置的故事线,认为对方给出的每个反馈都是独一无二的心有灵犀。其实,假如抽身事外,再仔细审视自己给出的那些自以为隐蔽的暗示,才会意识到,那些话的指向性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在意中人面前,每个人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自作多情”。所以,如果对方是喜欢你的,你完全不必担心对方会忽视任何暧昧的线索。
成年人身上所有的“愚钝”,其实都藏着几分“不情愿”在里面。
周五晚上,她一面收拾着简单的行装,一面不由自主地心如鹿撞。
她太明白两个人单独旅行意味着什么。她按捺了自己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阶段了。
由于任妙语之前的警告,她一直都担心会出现什么波折。她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怕这场期待中的浪漫旅行以任何形式变质——以至于,她上了程深的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后座看了一圈,确认车上再没有其他人。
“你在看什么?”程深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着问道。
“这次……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吧?”黄瑾妍有些羞怯地问道。
“不然呢?”程深不禁好笑,“你难道指望我把整个班的同学都约出来?”
黄瑾妍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在副驾坐定。一路上,她不敢盯着他看,便故意分散注意力,转头看着窗外急速溜走的风景。
几个小时的车程,不一会儿她就有了些困意,于是把座椅调低睡了一会儿。
睡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程深的外套。那是一件军绿色的夹克衫,上面有浅浅的印花,袖口的扣子是散开的,领口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知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甚至能想象,他长身玉立,将这件夹克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那又酷又飒的模样。
“你睡醒了?我们快到了。”程深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件衣服是我放在车上备用的,怕你着凉就给你盖上了。”
她脸颊微红,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撒娇地问:“那我可不可以一直穿着它?”
“当然可以啊。”
他专注开车,没有回头,但她注意到他的唇角分明轻轻地向上扬了一些。
此刻,她内心的雀跃,简直可以萃取出蜜糖。
她咬着嘴唇,抑制住脸上的笑意,再次转头看向窗外。这时车速已经慢了下来,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碧海蓝天。这里的确是一处远离尘嚣的宝地,虽人迹罕至,风景却毫不逊色。
黄瑾妍温柔地凝视着窗外的无边风景,脑海中有无数画面闪过。
她一时想起,前几天听说,李志文的父母和他的现任太太闹不和,最近才刚吵了架,连李志文的单位里都知道了。
她一时想起,满嘴跑火车的邵辉,竟然得到了自恋型人格冯玉环小姐的青眼。也不知,这三观相合、表达欲同样旺盛的两人,沟通时会不会也是鸡同鸭讲。
她一时想起,孙怡在医院里乍见袁轶非,那一刻的呆怔、慌乱、激动、怨恨。她当时忘记观察罗孟是什么表情,不过猜想他的心情必定不会太好。
她一时想起,任妙语自从答应求婚之后,就整日与袁轶非如胶似漆,还要帮着他完成家中老人的心愿——简直泯然众人,比从前无趣了许多。
近十年的岁月在脑海中倏忽而过。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寂寞,那些旁观他人八点档剧情的感慨,那些对世界的怀疑和对自己的质问,那些尴尬和难堪,那些心酸和遗憾,那些在生活各处张扬蠕动的虱子……这一刻,随着心中溢出的那一点蜜,而通通消散无踪。
仿佛这举世的婚恋关系都被蝇营狗苟填满,唯独她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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