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入住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要了一间大床房。

　　跟着程深上楼放行李的时候，黄瑾妍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过是高中的暑假，他们不过是高考后各自在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便携手同游，逃离身后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中间这近十年的阴差阳错，都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高中的时候初初与他在一起，她就曾经幻想过，以后要和他一起环游世界。她甚至想过以后要和他结婚。可惜后来人事作弄，他们竟连一次单独的旅行都没有去成过。

　　此时此刻，她就像是找回了多年前丢失的一块拼图，终于把心底里那个空荡荡会漏风的缺口填满了。

　　雀跃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在激动过后，仍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笼罩着她。

　　她只觉得现在眼前的一切，都透着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并肩在沙滩上漫步的时候，她对他说起两人的初见。

　　程深当然是完全不记得，高一那年还有借还试卷的那惊鸿一瞥。他一直以为他们是高三分班之后才认识的。

　　她笑了笑，主动承认：“其实分班之前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那时候注意我什么？逃课还是打架？”他自嘲道。

　　“注意你长得好看。”她扬起脸，笑意盈满眼眶。

　　他顿时也绷不住，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放音乐。前奏的浅吟低唱非常熟悉，不等主歌开始，她就听出来这是什么歌了：“《旋木》？”

　　他笑了笑：“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喜欢听王菲。”

　　他竟然还记得。

　　自从确定关系之后，他们每天晚自习就会在老师走后偷偷换座位，坐在一起，一人一只耳机地听音乐。为了迁就她做题写字的姿势，他有时索性放下手机不打游戏，只是趴在课桌上。没过多久，他就会睡过去，再没有动静了。

　　他那时总是懒惰，不愿意复习，不愿意做题。可不管她要做题到多晚，他总是陪着她。

　　后来他高考失败去复读，仍旧吊儿郎当不努力，她老是怪他骂他，不停地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失望。可是那时候她竟然忘了，曾经他是怎样放下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专心陪着她。

　　之后她再听到王菲的歌，还总是会想起那时晚自习，他趴在她身旁睡觉的场景。

　　她以为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她喜欢的那些歌，却没想到他都记得。

　　

　　“那时候我刚到加拿大，英语还说不太好，身边没有朋友，就连那家亲戚我也不太熟。”程深轻声说道，“有一天傍晚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公路边抽烟，塞着耳机，不知道怎么就放到了这首歌。”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枕着双手仰面躺在了沙滩上。

　　他停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整段副歌放完、间奏出来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真是寂寞啊……”

　　她原以为他停顿这么久，是要说什么感人的告白，却万万想不到是这样一句。

　　不知怎的，她瞬间就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情。

　　国外的天空，大概实在是太辽阔了，而那里的人又实在是太稀疏。有时人身在太热闹的环境里会感到厌倦，可是身在太冷清的环境里，又会感到恐惧。

　　一旦想到，这世间没有一盏灯火是属于自己的，心就会空荡荡没有着落。

　　这也是为什么，黄瑾妍当时很快就答应了大学时那个男友的追求——尽管她现在连对方的脸都记不清了。

　　

　　两人开始絮絮地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她是怎么和大学男友恋爱分手，又是怎么和李志文解除婚约。他又是怎么修完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高难度课程，怎么联系导师申请到医学院，怎么遇到一些对他很重要的人——包括他脸书主页合影里的那位女朋友。

　　十年的故事太长太长，但这一刻仿佛之前所有的波折都已经无关紧要。当伤口变成故事被讲出来的时候，很多东西就都已经愈合了。

　　说话的过程中，她渐渐顺势在他身旁躺下，然后伸手过去，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尽管已经到了岁末，但这座南方海滨城市犹自温暖如春，有阳光的时候便丝毫也不会寒冷。两人此时不过穿着春秋季节的长袖衬衫，唯有海风吹来时，才感觉到微微的凉意。

　　当她抓住他之后，他也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是微凉的，手掌却仍旧温热。修长的手指将她小小的手掌牢牢地裹住，像是一柄遮风挡雨的大伞。

　　她心念一动，侧过身望向他的脸庞。

　　她用没有被牵住的那只手，抬起来捧住了他的脸。他的皮肤真的比高中的时候白皙柔滑了许多，唯有下巴上能摸到一点点胡渣，侧脸依旧是轮廓分明，俊朗动人。

　　当下，夕阳为他的侧颜打上了柔光，此起彼伏的海浪仿佛在轻声唱和。此情此景，宛如置身画中。

　　她慢慢起身，然后再俯下来，轻轻地吻住了他有些泛白的嘴唇。

　　在受到她的感召之后，他也温柔地回应了她的吻。渐渐地，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彼此的身子翻转过来，在亲吻中占据了主导。

　　这个吻，温柔绵长。

　　永世难忘。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妙的磁力，当他们看着彼此的时候，目光是柔软的，心里更像是吹过了一阵和煦的风。

　　他们牵着手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和酒回到房间。

　　在床头并肩而坐，言笑晏晏，很快就进入微醺。

　　外面的天色早已全黑，海滩边有人放起了孔明灯。沉黯的夜空被灯光照亮，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恍惚间就像是置身于漫漫星河。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颊渐渐越来越红，他的眼神也迷离起来。

　　他伸手揽住她，柔软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耳朵上，嘴唇上。她也伸手环抱住他，整个身子蜷在他的怀里。

　　激吻中，他的手逐渐下滑。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不受控制的手，旋即逐渐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四周都弥漫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还夹杂着令人沉醉的酒气。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迷离的神思，让自己直视着他的双眼。

　　“不可以的……”她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们不应该这样做，对不对？”

　　他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原地缓了几秒钟之后，迅速清醒过来。

　　“对不起。”他放开了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去洗个澡，你先休息一下吧……等下这些东西我来收拾。”

　　说完，他像逃跑似的迅速走进了浴室，还把门反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