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现场清新简洁,没有挑战审美的鲜艳色彩混搭。任妙语穿着白色的纱裙,内衬是一层柔软的丝绸,裙摆上的装饰全是手工刺绣,显得既优雅又精致。袁轶非高大英俊,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装配白色衬衣,只显得气质卓然。
黄瑾妍站在舞台一侧随时候命,只等司仪说到某句话,自己就和伴郎一起上台递送戒指。
任妙语请来的“姐妹团”都是二十多岁的可人儿,而袁轶非这把年纪了,找到个二十多岁的远房表弟来做伴郎已属不易,其余好不容易凑齐的“兄弟团”大都是拖家带口的已婚人士,此时打扮一新站得整整齐齐,颇有几分已毕业数年的老学长重返校园的味道。
黄瑾妍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亲眼见证,这些高龄伴郎们是如何应对那伤筋动骨的接亲环节的。
平日里想到婚礼现场的司仪煞有介事地推进气氛,黄瑾妍只觉得太做作。可真的当任妙语温柔地对司仪的问题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黄瑾妍站在一旁看着,一时间也不禁心潮澎湃。
她想,如果把任妙语的故事在网上发个帖——和一个在女方宣布怀孕时落荒而逃不止一次的“渣男”在一起,十有八九都是个反面教材。
如今的情感博主教女孩子谋生谋爱,有一大原则就是“拒不接受劣迹男友”。
在这个事事量化的衡量标准下,女孩子们谈恋爱恨不得捧着《中小学生守则》,对于每个活动都采取绩效考核,遇上违反纪律的人就立马开除职位,甚至贴上标签永不录用。
她们没想过,没有人天生就能做对每道题。恋爱对象也不是游戏里参数恒定的NPC,不是刷满任务通过关卡就能走向胜利。对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可以被引导着改变,也可以随着时间成熟,也有可能被某段经历塑造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袁轶非的幡然醒悟,或许和他曾经抛弃女友和亲生儿子的经历有一些关系。在想起孙怡的时候,他应该始终都是于心有愧的。而此时怀孕的任妙语,恰好给了他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
许多感情真要修成正果,除了努力之外,很大一部分还要看运气。
恋人从来都没有绝对的优劣考评标准,食得咸鱼抵得渴,关键还是要看清自己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
说起来,自从开始筹备结婚,任妙语已经很久没有向黄瑾妍抱怨过袁轶非不好了。婚姻承诺也是社会关系的重组和立场的转变——从此他们夫妇才是两位一体,其余所有人都是外人。
至于……像袁轶非这样英俊多金的男人,婚后能不能避免招蜂引蝶,会不会需要任妙语提枪携马斗小三?任妙语会不会被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和古板的家长压迫得透不过气?又会不会被新生儿的啼哭折磨得憔悴万分?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黄瑾妍递完戒指、完成了伴娘的工作之后,就坐到了次席的罗志超身边的位置。
台下只摆了五六桌,都是与男女双方关系最近的亲友。双方父母坐在主席位,其余人按照来历一桌桌排开。仪式结束、宴会甫一开始,大家推杯举箸、谈笑风生,人间烟火气十足。
用餐时间,场内开始随机播放结婚相关主题的流行乐——据说任妙语提前打过招呼,严格禁止那种喜气洋洋的土气背景音乐出现。
任妙语来敬酒打招呼的时候,背景音乐正好切换到了一首应景的歌曲。
“听过你太多心事,但已经不再重要。眼见你快做新娘,做密友的真想撒娇……”
黄瑾妍想起任妙语还怀着孕,于是主动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酒杯,示意要替她挡酒。或许是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还没等任妙语出言阻止,她就端起酒杯喝下一口。
喝到嘴里才知道,原来任妙语早就偷偷把红酒替换成了葡萄汁。
她不禁为自己的热心感到好笑。
任妙语却满是感激,在她耳边说道:“我没有设置抛捧花的环节,因为我已经把捧花专程留给你了。”
说话间,歌曲正好放到这一段:“我信我有这一日,伴侣肯专注待我。每晚也固定安乐,像俗语讲开花结果。却怕我爱得轰烈,没信心可以渡过。情感可错赠,婚纱照不敢拍错……”
伤感的曲调就像一根极细的针,狠狠扎进黄瑾妍刻意忽视的伤口。那伤口倒是没有流血,只是干涩地疼。后面的歌词,她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每当我爱到跌入漩涡,将错就错,关系亦出错。我总太爱人,逼到爱人,变作朋友再变生疏。
若我说“我愿意”,谁在乎过?你知道那答案快提示我。
分半点福气给我。
不准留低我一个。
黄瑾妍默默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下一口货真价实的酒,然后趁机转过身,拭去了眼角的一点点潮湿。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还是隐隐头疼,黄瑾妍才想起自己前一天在婚礼上太过放纵情绪,竟然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发现爸爸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而妈妈则是忙不迭从厨房里迎出来。
“妍妍,你睡醒了?还有没有恶心不舒服?”妈妈关切地问道,“你爸今天一大早就下楼买菜了,我刚给你炖上排骨汤。你先喝点粥垫垫,等下准备吃午饭了。”
黄爸爸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以后没事别喝这么多酒,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跟爸妈说。”
黄瑾妍慢慢在餐桌边坐下,这才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
当时她在婚礼上喝得晕晕沉沉,却还记得不要给主人添麻烦,于是偷偷躲到洗手间里,想打个电话找人来接自己回家。
她翻遍了通讯录,发觉自己敢在这种时候联系的的人,还是只有爸妈而已。
于是,爸爸妈妈接了电话心急火燎地开车来接她,新娘任妙语亲自把她搀扶上车,她抓着任妙语的手臂,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语音含糊难以辨识。
在爸爸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先是开始默默流泪,后来索性靠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似乎要把压抑多年的情绪一朝发泄干净。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是我没用,我也想结婚生孩子,我也不想让你们被人指指点点的……”
“但是这件事不能勉强,你们知不知道?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像是一个遇到完不成的任务就撒娇耍赖的小女孩。自从成年之后,许多压抑在心里的、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全都借着这个机会倾倒出来。
妈妈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搀扶她上床睡觉的时候,黄妈妈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妍妍,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们以后不逼你了……”
黄爸爸的声音隐约从卧室门外传来:“都怪你,非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你看把我们妍妍伤成什么样了!现在的小男孩都靠不住!你跟妍妍说,以后都不用怕,爸爸永远在这儿给她撑腰!”
黄瑾妍一面吃着早餐,一面想起前一晚的场景,犹自感动得眼眶发热。
她此时才意识到,爸爸妈妈劝她结婚,倒也不全是为了面子,也是真的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好好照顾她。
而且听上去,爸妈似乎以为,她是因为和邵辉分手,所以才这样伤心欲绝。
这个无关紧要的误会,她就不打算多做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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