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宿回来之后,黄瑾妍的心里就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在对她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已经扯开了最后一层遮羞的纱,退路早已被截断,一切都再也不能一键归位。从此以后,你非但不能再幻想程深,甚至可能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另一个小人则对她说:还没到最后一刻,男未婚女未嫁,你怎么知道最后的胜者是谁?
看那孙怡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袁轶非最后还不是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么?
可黄瑾妍也知道,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
严格来说,“原配”和“小三”对彼此并不负有任何责任。唯有在这段三角关系里左右逢源的那个中间人,才应当各自处理好两边的关系,给大家一个交代。
黄瑾妍不是没有期待过反客为主的可能性。她甚至在心里悄悄计算了成本:如果他真的和女友分手、选择了她,那她以后多半就要跟他一起移民。这样一来,她现在的工作是不是要彻底放弃?她该怎么跟父母交代?她该怎么跟共同的熟人解释?她去了异国他乡又该如何生存?
她情不自禁地在网上搜索了很多信息,思想上挣扎了无数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以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不介意清空一切从头来过。
这是她人生头一次有这种做贼般的心情——她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却又时时克制不住内心的妄想。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心路历程告诉了任妙语,任妙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不是傻?”
任妙语孕期渐长,说话也越来越直白暴躁,感觉她都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一只手来,往黄瑾妍脑袋上敲个爆栗。
“你之前喜欢他、主动约他,那是你不知情,不怪你。但如果你们把话说开之后,你还和他来往密切,那就成了你不知耻,代表你默认了这种关系。”任妙语在电话那端对她谆谆教诲,“我是并不信奉这些的,我没有觉得你爱他有什么错。但是,如果他足够珍惜你的话,他就会回去分了手再来认真追求你。”
字字在理,无法反驳。
她不禁为之前自己对任妙语的腹诽感到有些惭愧。
是的啊,她明明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因为内心的那点小小涟漪,而甘心把自己放到“小三”的尴尬位置,去做一个世俗标准里的坏人呢?
转身而去才是碧海蓝天。如果他真的舍不得她,就会主动来找她。
事实上,程深的确主动来联系她了。但是她并不确定,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因为他既没有约她见面,也没有给出任何想法和计划。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给她发来一个新闻:“我们高中班主任郑老师生二胎了,你听说了么?”
“噢,真的么?”她挣扎了一下之后,淡淡地回复。
“过几天,我们班同学一起约郑老师吃饭道贺,你也会来么?”他又问道。
黄瑾妍对他这种旁敲侧击的问话方式有些不耐烦,便有些赌气地冷淡回复道:“我应该没空,过几天我要去给人当伴娘。”
她这不是胡乱找的借口,她的确要去给人当伴娘——她的好朋友任妙语终于要办婚礼了。
任妙语说,她要趁着孕肚还没有太明显,赶紧穿一回婚纱。
这几年黄瑾妍参加的婚礼有不少,但是受邀当伴娘却是头一回。任妙语和袁轶非的婚礼虽然所邀宾客不多,但是布置得颇为精致,从场地到食物都花费不菲。据说任妙语仗着怀孕做了甩手掌柜,这里外事宜竟都是由日理万机的袁总逐一亲自过目的。
原来浪子果真有回头是岸的一天。不过这就像太上老君炼丹,不仅要踏着先人血泪,且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或缺。
任妙语原本打定主意自由自在飘荡一辈子,却不想恰好撞进了这百年一遇的炼丹炉。
婚礼程序繁琐:从早上接亲的嬉闹狂欢,到陪着双方家属一起吃饭喝茶,然后是短暂的饭后休整,接着便要出发去酒店举行正式的仪式。整整一天的时间,新娘要换好几套礼服,伴娘陪在旁边也多半是身心俱疲。
黄瑾妍掐指一算,那天她多半得清早六七点就起床出发——那必定是非常漫长的一天。
到了在婚礼前两天,任妙语忽然找她私聊,豁免了她参与“接亲”这一环节。
“我需要麻烦你帮我去接一位婚礼嘉宾。”任妙语神秘兮兮地叮嘱。
黄瑾妍这时便已猜出了七八分。
直到婚礼当天上午,抛下其他“姐妹团”成员奉命开溜的她,终于在一间茶餐厅里,见到了依约而来的孙怡和罗志超。
此前,孙怡已经按照约定,带着罗志超去袁家见过了“爷爷奶奶”。
那场会面进行得很顺利,老人家对孙怡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还给罗志超发了红包,此外并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直到在结束交谈之前,袁老先生只提出,希望罗志超作为“袁家长孙”,能够赏光参加袁轶非的婚礼——而孙怡夫妇来与不来都可自便。
孙怡回去与丈夫商量过,两人都并不想来凑这个热闹。他们也问过罗志超的意见,罗志超毕竟感激生父捐肝救了他一命,更何况新娘还是他熟悉的任老师,所以便答应了参加婚礼。
由于他父母并不想出现在婚礼上,所以才需要黄瑾妍把他接过去照管。
交代好一应事宜之后,时间倒是还早。黄瑾妍不方便带着一个小男孩回去参与那吵闹的接亲环节,便索性坐在茶餐厅里和孙怡闲聊了起来。孙怡这人也是很有意思,明知道黄瑾妍和任妙语关系密切,却丝毫不介意在黄瑾妍面前袒露心扉。
“对了,黄老师,请你帮我谢谢任老师之前给我转的账。我知道那其实不是学校收来的捐款。罗孟那个人脾气倔,要是让他知道任老师偷偷给我转钱,他肯定不收。”孙怡对黄瑾妍诚恳地说道。
黄瑾妍有些惊讶,毕竟她之前并不知道任妙语偷偷给过孙怡经济补偿。听上去,多半是袁轶非借她的手,交给孙怡罗志超母子的补偿金。
让黄瑾妍更惊讶的是,孙怡对袁轶非恨得那么咬牙切齿,居然会愿意收他的钱。
“以前我还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袁轶非回来,拿着一笔钱说要补偿我,我一定要把那笔钱狠狠甩回到他脸上。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我竟然把钱收下了。”孙怡轻轻笑了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莹然,“我想用这笔钱,先去把罗孟心爱的那辆车给买回来。他为我和小志做了太多了……以前我真不应该对他那么差的。”
看着孙怡此刻温和柔软的神情,黄瑾妍莫名的有些感动。
回忆里的伤口就是这样,唯有先揭开纱布重见光明,伤口才会有痊愈的可能。心底的裂痕是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的,但起码她足够幸运,能遇到一个人一直努力地去填补她心上的洞。
或许直至今时今日孙怡才意识到,在袁轶非面前,她向来都活得谨小慎微,甚至连泪水的闸门都不敢轻易开启。而唯有在罗孟面前,她才敢放心袒露自己的情绪。
她用了近十年的光阴,才得到这一刻的醍醐灌顶。
原来并非不快乐。
早该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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