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瑾妍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而此时引发她同样心情的，竟然仍是当年的那个人。

　　坐在医院走廊上等程深下班的时候，过往的病人和护士间或有朝她看过来的，她便默默地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晚自习，每次和他并肩走出教学楼，碰上行人目光的时候，她也总是这样怯怯的。

　　她与邵辉走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是与李志文走在一起的时候，都从无半点不安的感觉，更不曾在意过任何人的眼光。

　　她以为是自己的心经过千锤百炼，早已不再好奇敏感如初。这时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面对程深，她就像是攒了许久的钱终于买到一件奢侈品，又像是盛装来到一场陌生的宴会里。她一面暗自希望别人都能注意到她拥有的宝物，一面又希望所有人都能只注意那件宝物，而忽略掉她自己。

　　世间大抵只有两种心情会让人无处安放，一种是愧疚，一种是珍惜。

　　

　　“你怎么真的来了？”

　　程深换上便服从办公室里出来，见到黄瑾妍坐在走廊上，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扬起一个微笑。

　　先前黄瑾妍在学校里，上完课开完会之后时间还早，便和程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程深说自己今天有一堆报告要写，傍晚恐怕又不能按时下班了。黄瑾妍便炫耀说，自己最近还算清闲，每天很早就可以收工。

　　“真羡慕你。这么有空的话，不如来陪我加班啊？”

　　这是程深的回复。

　　黄瑾妍当时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只等去教室里给孩子们放学。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以至于给孩子们布置作业的时候，她脸上都一直不自觉地蕴着几分笑意。

　　然后她就真的打了个车，来到他工作的地方，等他下班。

　　虽然如今黄瑾妍仍旧腼腆，但她毕竟不是十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了。既然心中燃起冲动想要见这个人，那她就义无反顾地跑来见他。

　　她这样出现，倒是让程深颇有些惊讶。

　　

　　“你准备去吃饭么？有约么？”黄瑾妍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笑着问道。

　　程深闻言不禁笑道：“难道黄老师要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

　　“我看你在国外这么多年了，一定不如我了解本地美食。”黄瑾妍说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式，我可以给你推荐餐厅。”

　　“我在加拿大自己做饭做习惯了，现在一般很少在外面吃。”程深说道，“我倒是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个mall，餐厅电影院什么都有。要不然我们去那里？”

　　“哪里算新开的，它都开了两年了！”黄瑾妍忍俊不禁。

　　“是是是，我是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全靠黄老师带路了！”

　　尽管还带着少许的疏离和戒备，但程深不正经的说话风格仍旧是数年如一日。黄瑾妍差点要抬起头瞪他一眼，却又觉得这种嗔怒嬉闹的姿态太过暧昧。她有些把不准两人现在的关系，于是还是收敛着本能，只微微地低了低头。

　　

　　并肩而行的时候，两人总是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在餐厅点单，程深也不似少年时那样说笑不停了。他直接把菜单递给了黄瑾妍，让她全权做主。不管黄瑾妍问他什么菜，他都点头说好。

　　终归还是觉得彼此间有些隔膜。

　　餐桌上的话题，无外乎是他在国外的经历见闻，或是她当老师之后遇上的趣事。

　　原来程深当年复读失败后没多久，便被父母直接送出了国，寄住在加拿大温莎的亲戚家中。他英语底子还可以，体育基础也不错，过去没几个月就适应了环境，交到一堆新朋友。之后，家里人帮他运作了一番，让他拿到了加拿大的永居身份。

　　也因为有了这个身份，他申请医学院的时候比其他国际学生容易了很多。

　　“为什么会想要申请医学院啊？”黄瑾妍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她早前已经问过一次，而他避重就轻的回答令她浮想联翩。今晚这样的相处，又开始让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直觉是不是太过自恋。

　　“那你为什么会去读师范啊？”没想到程深竟然反过来问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分数合适就上了啊。我当时又没有太多选择。”黄瑾妍耸肩。

　　“嗯，我也差不多。”程深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本科的时候机缘巧合修了不少相关课程，后来就索性正式学医了。”

　　“学医……很辛苦吧？”

　　“确实不容易。”程深抬起头来，似是而非地望了她一眼，“不过也是值得的。”

　　黄瑾妍的脸颊刚刚开始有些发热，便听到程深又说了后半句：“例如你看，小志现在恢复得这么好，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状态都变了。”

　　“……嗯，是啊。”

　　黄瑾妍默默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忐忑的神情。

　　

　　不是的，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对话。

　　黄瑾妍情不自禁地脸颊发热，双手却开始发凉。此时的脸红不是因为紧张羞涩，而是因为局促和尴尬。

　　旋即她便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太敏感了。

　　仅仅一顿晚餐而已，若是他真的即刻牵起她的手倾诉衷肠，进展未免也太快了些。这么多年渐行渐远的距离需要慢慢拉近，曾经留下的伤疤也需要一点点去治愈。

　　自始至终，程深都和她保持着你来我往的交谈。他既没有心不在焉地时时低头看手机，也没有把目光灼热地停留在她身上，更没有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他只是耐心地聆听她讲的故事，得体地回答她所有的问题，间或和她有一些温柔的目光碰触。

　　那目光碰触也如蜻蜓点水，看着像是藏了故事，可她却没有机会看个仔细。

　　时隔经年，黄瑾妍这才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以成年人的姿态与程深交往过。她在程深面前从来都毫无防备，也不擅伪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判断他的所思所想。

　　

　　买完单走出餐厅时，程深看了一眼手表，回过头来问她：“时间还不算晚，要不要去看场电影？”

　　黄瑾妍刚想答应，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只听到妈妈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听上去像是有些焦急：“妍妍啊，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不是说了在外面吃饭么？刚吃完出来呢。”

　　“吃完了饭就赶紧回来！”妈妈在电话那端说道，“你说你真是的，有男朋友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黄瑾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程深，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听说什么了？”

　　“这还用听说么？”黄妈妈提高了嗓门，“人家小邵都找到家里来了！”

　　“……你说谁？”

　　“小邵啊！邵辉！我那老同学的侄儿！”黄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你说这真是女生外向，交了男朋友不跟爸妈说，居然还忘记自己是怎么认识人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