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程深没有在她某次回头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而是背着书包，耐心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她。

　　她收拾书包出教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从四楼的教室一层层走下楼去，当路过那些靠近楼梯口的班级，见到里面有人探头往外望的时候，黄瑾妍内心便生出一种不自觉的，得意与羞涩相混杂的感受。于是她垂下头，不敢与任何一个望向他们的人对视。

　　短短一段下楼的路，她仿似走红毯一般紧张慎重。

　　她身旁的程深显然大方很多，棕色的马丁靴在一级级的楼梯上轻巧雀跃。他走路总是快她两步，然后又会故意停下来等她跟上。两人并肩下楼时，黄瑾妍不禁用目光丈量从自己的鼻尖到程深肩膀的距离，暗自对这样的身高差十分满意。

　　

　　“黄瑾妍，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临出楼前，程深一面从书包里拿出雨伞，一面问道。

　　“今天是周三啊。”黄瑾妍想了一下，“11月11号。怎么了？”

　　程深笑了笑，又问道：“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么？”

　　黄瑾妍思索片刻，笑道：“你……你该不会是要说光棍节吧？”

　　程深又笑了，神情如孩子般天真爽朗：“那你今天过节么？”

　　眼见程深一面说话一面撑起了伞，黄瑾妍犹豫了几秒，才在他的注视下顺势走到伞下：“谁要过这种节日啊？无聊！”话刚出口，她又赶忙补上一句：“虽然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但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呢？”

　　刚说完，她又后悔得恨不能咬掉舌头。这样强调，会不会太刻意了？

　　“你从来没谈过恋爱？”程深闻言，忽然转过脸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现在也没有？”

　　黄瑾妍瞪大眼睛迎接他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走出教学楼的屋檐，一步步走进雨中。在倾盆大雨的声响下，两人在伞下的对话也不得不提高音量。

　　“那你有喜欢的人么？”程深沉默了几秒钟，继续问道。

　　黄瑾妍心中一动，几乎疑心自己听错，旋即便感到一股热流从心脏蔓延到指尖。她紧张得不知如何作答，便反问道：“你呢？”

　　“我有啊！”程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黄瑾妍听了这话，胸口猛然一堵。

　　前一秒被柔软双手捧到山巅的心，这一刻便猝不及防地遭遇自由落体，眼看就要坠落万丈深渊，碎成玻璃渣。

　　

　　“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一直在找机会想跟她说，但是又怕她已经有男朋友了。”程深缓缓地继续说道，“你知道么，我今天不想过节了。”

　　“……啊？”黄瑾妍一怔。

　　程深忽然停住了脚步。

　　走在他伞下的黄瑾妍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郑重地说道：“黄瑾妍，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么？”

　　时间凝滞在那一秒。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黄瑾妍不知道是自己平时太迟钝，还是程深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

　　她瞪大双眼，呆呆地望着程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剧烈起伏，一种甜蜜与慌乱交杂的电流，沿着她的每一条血管蔓延周身。

　　雨水噼噼啪啪打在头顶雨伞上的声音，遍地溅起的水花，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雾气，都为此时此刻增添了一种虚幻感。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你怎么了？”

　　程深伸出手，在她呆滞的眼前晃了晃。见她仍然不说话，程深唇角轻轻扬起：“没关系啊，你如果不喜欢我就直说。我承受得住的。”

　　“我，我我……”黄瑾妍心乱如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程深的衣角。

　　平时每每凝望他的背影，她内心都预演过许许多多告白的场景，那句“我喜欢你”早已在心底徘徊了无数遍。直到这一天幻想成真了，她竟然慌乱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努力想冷静下来，对他说出一句像样的回答，可她的舌头此刻竟然不听使唤了。

　　又尴尬地沉默了几秒之后，黄瑾妍索性抓起程深衬衫的领口，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嘴唇。然而她并不懂怎么接吻，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上了他的嘴唇，然后仍旧闭着眼，不知如何继续。

　　程深先是一怔，随后索性放开了手中的伞，任由大风把伞吹走。

　　旋即他用双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吮住她的上唇，引导着她到正确的位置。

　　头顶的天空依旧电闪雷鸣，整座城市风雨如晦，年轻的恋人相拥在空旷的教学楼前坪。他们用力地亲吻着怀抱中的对方，一面不可避免地淋到浑身湿透，一面又情不自禁地内心溢满了欢喜。

　　那是黄瑾妍这一生中最勇敢，也最快乐的一个夜晚。

　　

　　正式确定关系之后，程深带她一起做了很多事。

　　例如每天中午仍旧下课铃一响就率先跑去饭堂，然后一口气打两个人的饭。这样，黄瑾妍下课记完笔记慢悠悠过来的时候，就仍然能吃到最受欢迎的那几个菜了。

　　例如在自习课的时候怂恿她一起溜到隔壁的空教室放电影看，结果被班主任抓包，然后两人一起被老师大骂一场，还连累了当时躲在空教室补眠的同学被认为是共犯。

　　例如平安夜晚自习的时候，捧着一份盒饭坐在隔壁空教室的课桌上高调地吃，然后一面列表循环着手机里的音乐，一面跟她谈天说地，却只字不提学习和考试。空旷的教室里回响着柔缓的英文歌，还有他与她絮絮的话语。

　　少年人的浪漫无需多少金钱成本，却足以使岁月流金。

　　

　　黄瑾妍还记得平安夜那天晚上，他问她以后想做什么职业。

　　“我喜欢小朋友，我想做一个能和小孩子打交道的职业——最好还可以每天都穿得很好看。”黄瑾妍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考传媒大学，以后去做儿童节目主持人。”

　　程深忍俊不禁：“你要当下一个金龟子啊？”

　　“请问金龟子哪里穿得好看了？”黄瑾妍扔给他一个白眼。过一会儿，她便反问他：“那你呢，你以后想干嘛？”

　　程深耸耸肩：“我不知道啊。只要有学上，我去哪里都无所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专业……”

　　“喂……”黄瑾妍对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禁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这样吧？”程深看出黄瑾妍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于是又说道，“你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去学那个专业。”

　　黄瑾妍明知程深是在哄她，却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最喜欢的职业，应该是医生吧？穿着白大褂救死扶伤，又聪明又酷……”

　　“好，那我以后就去学医。”程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黄瑾妍知道程深这个人向来又聪明又狡猾，所以根本不相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认真的。

　　不过，哪怕明知是一场幻觉，她也总是愿意相信他多一次，再多一次。

　　成年以后她渐渐意识到，世间大多数的事情，真相都太过一目了然。所以，若能罔顾表象，心甘情愿地去相信，便已经是一种极为奢侈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