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一路坐在任妙语的汽车副驾上,黄瑾妍始终有些精神恍惚。
“对了,我上楼之后,一开始没见到你,所以就和罗志超的医生聊了聊。”任妙语一边开车一边说道,“罗志超的病情挺复杂的,现在确定了要做手术,但是他家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把学校里收到的捐款整理一下,下次带过来给他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啊。”黄瑾妍答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上次我听罗妈妈说,他们还欠着医院一笔医药费没给,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是怎么拆东墙补西墙的……”
“那笔钱已经结清了,我听说是一个实习医生帮忙垫付的。”任妙语笑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黄瑾妍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总觉得空气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让她的内心莫名地萦绕着一种难言的温热,理智与防备都在悄悄地随之融化。这种心情十分微妙,就像口中含着一把跳跳糖,舌尖分明悸动不已,却又无法向他人描述这样的感受。
或许是她在听了罗妈妈的八点档故事之后,自己也开始胡思乱想了吧。
“孩子的事,你决定了么?”临下车的时候,黄瑾妍忽然问道。
任妙语一怔,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反正我把两边都问清楚了,至于怎么选……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接下来的一整天,黄瑾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游天外,将当天所有的课上完,这种竭力克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给班上的学生们布置作业、组织放学。忙碌完之后再抬头看,才发觉窗外已经红日西斜。
黄瑾妍发现,她的人生总是这样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工作里,从来没有跌宕起伏的狗血剧情,没有撕心裂肺的偏执纠缠,没有爱恨情仇的鲜明念想。她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远远地听着别人的故事,然后掩上房门,照旧一日三餐。
她缓慢地在办公室里收拾好背包走出来,迎面却见得刚才已经离开的任妙语去而复返。
一见到她,任妙语就加快脚步迎上前来,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我总算见到那位男主角了!”
“什么男主角?”黄瑾妍一怔。
“你的男主角,那个哥大毕业的青年才俊!”任妙语笑道,“他开了辆法拉利在校门口等你,已经引起围观了……”
“啊?”黄瑾妍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
“因为他违章停车和保安吵了起来,然后他就说自己是黄瑾妍老师的男朋友。”任妙语一边解释一边叹气,“我走到校门口,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就赶紧回来通知你了。”
“……我的天。”黄瑾妍扶额,长叹一口气。
她宁愿自己的人生平凡无聊一点,也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惊吓剧情。
而且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失忆症。
根据她有限的记忆,她才和那个人吃过一次饭而已,手都没碰过一下,那个人怎么就变成她男朋友了?
曾经,黄瑾妍也是言情小说和青春偶像剧的忠实拥趸。
在她的记忆库存中,自己也有过一些如同言情小说一般的经历。例如十七岁的夏夜,她第一次在宿舍接到程深打来的电话。
黄瑾妍的高中宿舍楼是“V”字型,以公用楼梯间为起点,男女宿舍往两侧各自延伸开来。所以那时候的少男少女常常可以在自己的宿舍门口,窥见对面楼某一间宿舍的灯光,顺道将内心的绮思寄托到某些沉默凝睇的时刻里。
高三时候大家课业压力大,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做其他的事,那一抬头一回首的注视,就已经倾注了日常罕见的、深刻绵长的心意。黄瑾妍也无数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对面那栋楼——只可惜她悬在心上的程深那时是走读,每晚都会回家。
也就意味着,每晚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的那些灯火,当中并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夏夜的走廊上暖风习习,每间宿舍门前都飘舞着紫红色的勒杜鹃。每晚,总有各怀心事的女孩子站在走廊上,有的和室友嬉笑打闹,有的则是拿着手机和某个人聊得开心。
黄瑾妍向来人缘不错,那天她刚刚送走一个来串门的访客,就听身后有室友叫她的名字:“黄瑾妍,手机响!”
她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手机被室友从宿舍的门缝里递了出来。
她未及多想就接起了电话:“喂?”
“黄瑾妍?”对方的声音温柔磁性,带着一点点笑意,“你听得出我是谁么?”
猝不及防地,黄瑾妍的心跳霎时间漏掉了一拍。
前一天晚自习的时候,程深找不到手机,所以就借了附近座位的黄瑾妍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他就这样有了她的手机号码。
一开始他只是打电话来问她作业,后来两人却絮絮地聊了很久很久。
皎洁的明月清辉为少女雀跃的心事打上了柔光,面前的勒杜鹃被暖风吹过而轻轻荡漾。
黄瑾妍的心几乎要融化在这个静谧的时刻。
总之,黄瑾妍理解的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体验,是那种轻柔旖旎、静水流深的感受,而绝对不是如今眼前的画面——
穿着白色马球POLO衫、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邵辉,顶着被发蜡涂抹得发亮翘起的一头油黑的头发,坐在红色法拉利的驾驶座上朝她邪魅一笑。
黄瑾妍总觉得,下一秒邵辉就要开车带她去游览美特斯邦威了。
正在苦口婆心和邵辉理论停车问题的保安,此时顺着邵辉的目光看过来,在看到黄瑾妍的瞬间,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看上去又惊讶又愤懑。
保安大哥的表情像是在说:黄老师,我没想到你和这样的人是一伙儿的!
黄瑾妍这一刻羞愧得恨不能当场钻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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