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买单成了一件尴尬事。

　　这顿饭是来自邵辉的邀约，自然是理应由他买单的。

　　但眼看着袁轶非顺理成章地掏出了信用卡，他掏钱包的手就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进退两难：抢单怕是不自量力，也不给袁总面子；不抢单，又在乖巧的小女友面前丢了颜面——虽然只是一顿饭而已，但毕竟是早期约会，姿态一定是要做足的。

　　海外留学的经历让邵辉陷入了一种矛盾的观念里：中国人普遍认为抢单是客气礼貌，而欧美人却常常认为让人请客买单是一种负担。所以回国之后，在面对许多同龄人时，他便常常不知在买单环节该如何表现了。

　　还是任妙语主动化解尴尬。她拦下袁轶非付账的信用卡，直接掏出手机扫码买了单，然后指了指黄瑾妍，对邵辉说道：“你可以转账给她，她再转账给我——我们这顿饭AA吧。”

　　然后她回头对袁轶非说：“要不然你就别给了，这顿饭我请你。感谢袁总今晚抽空接见。”

　　袁轶非听出任妙语是在揶揄他，一时哭笑不得。

　　

　　四人走出餐厅时，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屋外竟然在下暴雨。

　　这场雨来得实在突然，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带了伞的。更糟糕的事情是，邵辉今天开来的是一辆……敞篷车。

　　于是，两位女士留在屋檐下躲雨，男士们各自跑去发动自己的车。袁轶非率先把车开到餐厅门口，顺道把任妙语和黄瑾妍都接上了车。他开来的是一辆黑色宾利，此刻静悄悄地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远不如邵辉的大红色敞篷法拉利那样惹眼。

　　接着，他开车到邵辉旁边停下。

　　邵辉正坐在他的敞篷车驾驶座，黑亮翘起的头发早已被雨水浇得软塌塌的。他仿佛在焦急地摁着什么键，但是整辆车都没有一点反应。

　　“你怎么了？”黄瑾妍打开车窗问道。

　　“我靠，这个篷……关不上了！”邵辉一面气急败坏地尝试关上敞篷车的篷，一面嘟哝出了好几句粗口。

　　“邵先生？”袁轶非也打开车窗，探头向外，“你要不要先上我的车？”

　　“不……不用了！不麻烦了！”邵辉姿态有些局促地连连摆手，随后便继续摆弄着自己车上的摁钮。

　　过了没多久，袁轶非后面的车开始摁喇叭催他让道。邵辉见状，连忙向袁轶非说道：“袁总，麻烦你帮我送黄瑾妍回家吧！我自己在这儿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于是这个夜晚就这样潦草收尾了。

　　坐在袁轶非的后座上，看着邵辉坐在敞篷车上狼狈操作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再回想起这一整晚颠三倒四的尴尬，黄瑾妍内心竟燃起了几分莫名的愧疚。

　　

　　“安全到家了么？”

　　回到家之后，思量再三，她还是给邵辉发去了问候的消息。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她才收到邵辉的回复：“嗯。你早点休息吧。”

　　黄瑾妍明显能感到邵辉的语气颇为冷淡，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也没有心思继续进行这场对话。

　　于是她也只回了一句：“好的。”

　　其实时间还不算晚，远远没到睡觉的时候。黄瑾妍放下手机后百无聊赖，就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前两年的笔记本。

　　作为一个老师，为免遗漏任务，她向来有每周提前写下日程的习惯。黄瑾妍并不是一个爱写东西的人，在社交媒体发达起来之前，她也绝少记录自己的生活，于是这些日程本就也起到了日记的作用。在日程表右侧的空白处，她时常会随手写几句话，或是记下当时当刻的心情，或是随手摘抄几个喜欢的句子。

　　翻了几页，她就看到一句话：“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听着窗外轰轰烈烈的雷声雨声，黄瑾妍心头倏然一颤。

　　

　　黄瑾妍在高三那年的秋季，也曾遇上过一场这样突兀的暴雨。

　　当时已进入十一月，这个南方城市犹自温暖如春，只需衬衫加外套便足以应对日常气温。

　　黄瑾妍就读的高中，会把高三学生单独分隔到寂静的西校区，与生活在马路对面的、热闹喧哗的高一高二学生形成鲜明的对照。此外，理科生和文科生又被分隔在两栋不同的楼里。他们全年级的文科生不过两百人，若是将整栋楼封锁住，便自成一个袖珍的社群了。

　　每当遇上台风天气，黄瑾妍听着窗外的惊雷，内心总会有种莫名的雀跃。

　　起初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欢喜什么，直到好多年后偶然看到这句：“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蓦然间，心口竟是一震。

　　那时候的她，和程深已经成了常常聊天的前后座，她也曾在程深上课被老师问到张口结舌的时候，偷偷给他发短信提示答案。两人也曾在无数个课间，和班上同学一起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踢毽子解压。当他敏捷地接住她踢出的毽子时，她脸上总会莫名地漾起红云。

　　但即便如此，她也未曾向任何人袒露过半点心事。

　　黄瑾妍深知高三这一年压力深重，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何况程深总是那样玩世不恭的模样，自己对他的心思是真的没有半点把握。

　　

　　每当外面天气恶劣时，黄瑾妍一想到自己此时此刻和程深一起被困在这栋小小的教学楼里，心底就会燃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虽然表面上仍是礼尚往来的交谈，其实内心早已将崇山峻岭跃过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晚自习，黄瑾妍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写练习册，而程深正坐在她的斜后座，低头打着手机游戏。忽然间，屋外响起惊人的、持续不断的雷声和雨声。黄瑾妍往窗外一看，便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完了！”

　　一直低头打游戏的程深，此刻听到她说话，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她：“你是没带伞么？”

　　黄瑾妍长叹一口气：“是啊！我晚自习前刚洗的头发！这让我等会儿怎么回宿舍？”

　　“今晚这场雨，新闻里都提过几回了。你平时都不看天气预报的么？”程深扬起半边唇角，浅浅一笑。

　　“我没事看那个干嘛？”黄瑾妍一脸无奈。

　　程深得意地朝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你如果每天拿手机打游戏的话，就会自动收到天气预报的推送了！”

　　黄瑾妍简直想对他翻白眼。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宿舍啊？”程深又问道。

　　黄瑾妍心知程深是走读，每晚父母都会来接，并不需要像她一样回宿舍，所以不明白他此问何意。

　　“我带了伞。”程深微微一笑，促狭地向她眨了眨眼，“如果你11点前能回宿舍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