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颜双这才通过了苏若成的好友申请。
她徐徐翻看着苏若成最近发布的为数不多的几条状态。最新的两条,都是在惠特尼博物馆里拍的照片:一条发的是博物馆内部的展品,还有一条发的是从博物馆天台上拍的河景和高楼。说来也巧,颜双上个月也去看过这个展,还在一模一样的地方拍过照片。
除此之外,他发布的内容几乎是乏善可陈。之前连着几个月,他都不过是分享了几篇学术论文而已。一直翻到一年多以前,才终于又看到他发的照片。
照片里,苏若成站在伦敦桥下。他戴着酒红色的毛线围巾,一身海军蓝的呢子大衣,脚踩一双马丁靴,一副十足的学生样。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生,及肩的黑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色呢子大衣配着白色毛衣,十分的清丽可人。两人站在伦敦桥下,他将手搭在她肩上,两人默契地对着镜头做出搞怪的笑容。
几张照片并没有配文字,但双方的亲昵姿态早已无需任何解释。
这就是余哲口中的那个“楠楠”吧?
颜双一时意兴阑珊,退出了界面,把手机放到一边。
没一会儿,手机震了起来。
果然是苏若成发来消息:“Hey,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你后来那局数独通关了没?”
颜双轻轻一笑,回复道:“可惜之后都没有排队上厕所的大才子给我提示了。”
对方许久没有再发来消息。
颜双点亮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直到许久之后,苏若成才又发来一句:“哈哈,是我多管闲事了。”
对话似乎可以在这里结束了。
颜双忽然之间心里有些乱,索性关掉手机倒扣在桌上,抬手关掉房间的灯,便上床睡下了。
她做了个非常真实的梦。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夏天,穿着浅蓝色的短袖校服,去高一19班报到。那时候教室的门牌还没有换好,她迷失在一座座无名的教室之间。
“同学你好,请问这里是19班么?”
她咬牙随便走进了一间教室,向坐在后门独自低头看书的男生问道。
那男生抬起头来。寸头、校服、运动鞋、黑色书包、无框眼镜,一副简单质朴的模样。抬头看到颜双的那一刻,男生不甚光洁的皮肤上,霎时展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雀跃的笑容:“我们这里是22班,19班在走廊另一头。我带你过去吧。”
送她到了正确的教室,男生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颜双。颜色的颜,成双成对的双。”颜双轻声答道。
“颜,双……”那男生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两个音节,旋即用标准好学生的语气自我介绍,“你好,我是22班的余哲。”
之后的画面变得模糊,余哲的面容也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校园里。
显现在眼前的,唯有一本本递到面前来的校刊:夏日苍翠的校园,秋日金黄的银杏,天灾人祸时绑在手腕上用以祈祷的黄丝带……每一本的封面图案都既熟悉又遥远。翻开校刊,颜双总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梦里的她便情不自禁地,在目录上搜寻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双双。”很快熟起来之后,余哲便自然而然地叫起了她的小名,“1班的那个苏若成你见过么?哪天我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看他的文章,我总觉得是看到了另一个你。”
“双双,这一期苏若成的文章你看了么?我放学要去1班找他,你要不要一起?”
“双双,昨天我和苏若成聊起你,他说他很欣赏你,还想找时间和你约个饭聊聊天呢。”
那时颜双家里管得严,每天放学,接她的车都早已经等在校门口,所以她也没有余暇跟着余哲去高一1班一睹那位苏大才子的风采。
直到高二那一年,父母决心替她转学到美国念高中,直到一切准备就绪才通知她。接到消息后,她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和这边的朋友道别。于是她匆忙和席锐夫、刘丹扬二人各自吃了顿饭,余哲及其他好友那边则只是各发了一条道别的短信。
之后余哲就一直通过邮件和她保持联系,有一回余哲的邮件里还提到了这样一句:“苏若成今天问我,校刊上怎么没有你的文章了。我这才告诉他,你已经转学了。”
……
在梦里,诸多记忆里的片段纷至沓来,如同动漫电影里的特效攻击,像是命运的怪兽运起洪荒之力,呼雷唤电,一道道劈在她身上。
翌日醒来,颜双恍如刚刚从过山车上下来一般,一颗心跳得飞快。
原来,在好早好早以前,他们就有过这么多的交集。只是那时候她活得太过漫不经心,竟随手将这悠悠的岁月抛在了身后。
颜双拿起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未接来电是一个不认识的本地号码,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当中间隔不过几分钟。
而未读消息全都来自她的好闺蜜章兰天:“双双,你是不是回国了?”
“我看到你最近的定位信息了。”
“我下个星期也要回国,准备搞个Party,你一定要来!”
章兰天是颜双高中时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和颜双的轻度社交恐惧不同,章兰天是远近闻名的“交际花”。从初中部的学弟学妹,到毕业好几年的校友,都分布着章兰天的忠实拥趸。
造成这个局面的,除了章兰天活泼开朗的个性之外,她明艳动人的容貌也功不可没。
刚进高一没几个月,章兰天就和全校风头最盛的时任校草、高二年级的学长赵君豪开始了高调的恋爱。不到一年之后,章兰天又和新一届的校草,也是颜双青梅竹马的哥哥刘丹扬,发展出了新的恋情。
当年这个“美女劈腿两任校草”的绯闻,还曾经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为章兰天招来不少骂名。但这丝毫不影响真正离兰天很近的人,仍然死心塌地地喜欢她这个人。
后来颜双去了美国没两年,章兰天就去了英国读大学。这几年间,她们联系一直很密切,时常在孤独的时候互相鼓励,也都曾去彼此的城市拜访过。颜双知道,向来善于掌握人生主动权的兰天这些年在英国活得风生水起,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成为了杂志社的签约摄影师。
颜双回复章兰天:“你回来是有什么事?”
算着时间,英国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不过章兰天还是很快回了消息:“我们杂志社要在国内做个专题活动,我这次会回国住几个月。”
这下热闹了。
“下周一起Party吧,就这么说定了!”光是透过手机上的文字,颜双都能感觉到章兰天旺盛的活力,“我在网上发起了活动邀请,一大堆八百年没联系过的高中同学都加入了——包括理科实验班的那个余哲。对了,这个人现在还在追你么?”
“他什么时候追我了……”颜双无奈扶额。
和章兰天聊完,颜双感觉自己刚才跳得飞快的心,仿佛渐渐着陆了。
在每一段时光里相互靠近又道别的人,都像是一个储存记忆的磁盘。每当和这样的人产生联系,记忆里熟悉的气味和感受都会扑面而来,仿佛可以带着自己穿越漫长的时空。
一瞬间,颜双有种错觉,仿佛那些错手抛下的青春岁月,仍然离她很近很近。
“对了,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
在颜双放下手机前,章兰天又发来一条消息:“卓老师居然也回应了,说要来我的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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