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五晚上，章兰天一早约好的那个Party就要来了。

　　章兰天已经回国了好几天，看她的社交动态，她基本上一下飞机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吃喝玩乐——像是体内能量充沛到根本不用倒时差似的。她也曾经约颜双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但颜双正好赶上刚入职，加上办公地点离章兰天邀约的地方实在太远，所以就作罢了。

　　所以，这天晚上的Party，也是颜双在章兰天回国后，与她的首次会面。

　　颜双之前听说卓佩佩当晚也会来，便想带刘丹扬过来见一面。可是后来经过席锐夫的告诫，颜双觉得还是谨慎为上，所以就通知刘丹扬暂时不要出现。

　　下班之后，余哲直接走出了办公楼，坐在室外的花园里给她发消息：“我等会儿开车载你一起去Party吧。”

　　余哲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自从颜双说了“影响不好”，他就再也不在办公区域和工作时间里主动靠近颜双了。不管是邀请颜双午休时分一起出去吃饭，还是下班后提出接送方案，他都会掩人耳目地独自先离开办公楼，以免被人看到他们同行。

　　颜双简直找不到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坐在余哲的车上，颜双才想起一个问题：“诶，你不是说要把雅希也带来一起玩么？你开车送我的话，雅希怎么过去？我们要不要……”

　　“余雅希都那么大的人了，让她自己坐地铁呗。”余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兰天约的这个地方，下了地铁站也不好找呢。”

　　“那就让她打个车。”余哲耸耸肩。

　　“……”

　　颜双时常感觉，自己的那两个不是亲生的哥哥，都比余哲这个亲哥哥要温柔称职多了。

　　在汽车行进的过程中，颜双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她很快在章兰天最新发布的动态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社交女王章兰天发起的世纪大重聚——苏若成自然也在她的邀请名单里了。

　　颜双忽然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车很快开到了约定地点门口，余哲让颜双先下车，他自己把车开去旁边的停车场。

　　章兰天在某间著名的KTV里订了个豪华的双层VIP包厢，颜双到的时候，这个包厢里已经挤满了人。房间里的灯光被调得昏暗迷离，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在抢麦克风高声唱歌，有个跑调严重的男声尤其突出。章兰天被簇拥在一群人中间，热情地朝她招手。

　　颜双是真的难以理解章兰天对“热闹”这件事的执迷——她自己在打开门的瞬间，就被这夜店般的视效和音效深深震撼，简直想转身逃出去。

　　继而她看到了独自坐在包厢二楼的苏若成。

　　苏若成手里拿着一瓶果酒，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微笑着俯瞰底下的热闹。他似乎对这样的环境适应得很好，却又像是与周围的吵闹格格不入。他浑身上下始终有一种安静随和的气质，但神情里却透着几分寂寞，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到底是享受的还是勉强的。

　　在上前和章兰天拥抱寒暄了几句之后，眼见一楼的沙发都已经坐满了，颜双便顺理成章地走上了二楼。

　　此时的苏若成似乎已有几分醉意，他微笑着向颜双打招呼，目光像是有些迷离：“你是刚下班么？”

　　由于包厢里实在太吵，颜双必须要凑得很近，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耳后感受到苏若成那略带酒气的呼吸，颜双的心上忽然酥酥麻麻，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地挠过一般。

　　“是啊，我上班的地方在西边，晚高峰开车过来要很久呢。”颜双回答道。

　　“你自己开车？”苏若成又问道。

　　“没有，朋友送我来的。”颜双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接下来，颜双环顾四周，发现楼下的那张大桌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酒水饮料，还有诸如炸鸡薯条等各种各样的小吃。而二楼的这张小桌子上，就只放着几瓶果酒和两包薯片。

　　颜双顺手拆开了一包薯片。

　　一旁的苏若成看上去像是有些疲惫，他半边身子靠在栏杆上，眼睛似睁非睁。这时他忽然伸出手来，从颜双刚拆开的包装里，抓了一把薯片塞进自己嘴里。

　　这还是颜双第一次在苏若成身上看到这样轻率的举动。眼前这个神态疲惫的微醺男子，与之前那个温和有礼而又聪慧老辣的大才子，简直判若两人。

　　颜双不禁探询地望向苏若成，而此刻，苏若成正好也在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弥漫着虚无缥缈的雾气，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与往日那谦和的微笑截然不同，此时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些徘徊在“失控”边缘的醉意。

　　

　　颜双似乎从苏若成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信号。她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向他问道：“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么？怎么没带女朋友一起？”

　　“什么女朋友？”苏若成看上去并没有听懂她的问题，“我哪来的女朋友？”

　　——难道是分手了，今晚在借酒浇愁？

　　在几秒钟的怔忪之后，苏若成直视着颜双的眼睛，语声略微有些含糊不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颜双被他看得莫名紧张，便移开了目光不敢再说话。

　　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个苏若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怎么都坐在楼上啊？我刚还在底下找了半天。”

　　在颜双心神不定之际，余哲也一面说着话一面走上了包厢二楼。余哲一坐下来，就顺手打开了桌上的一瓶果酒，伸手递给了苏若成。

　　颜双下意识地拦住了余哲：“你这是干嘛？”

　　“这你就不了解了吧！”余哲笑了笑，“这位苏大才子社恐很严重，每次到这种聚会都一定要把自己灌醉，否则他就浑身不自在——我这是帮他呢。”

　　“……还能这样的？”颜双感到不可思议。

　　“别听他的，我不是真醉。”苏若成伸手接过余哲递过来的果酒，轻轻笑道，“我就是需要喝点酒，才能放松下来。兰天难得回来聚会一次，我不想做那个无聊扫兴的人。”

　　颜双直到这一刻，才看明白苏若成刚才那些反常的神情和举动。

　　原先她觉得自己在那些热闹场合里突如其来的灵魂出窍，就已经是很典型的社恐症状了。却没想到苏若成的症状比她还严重，都已经到了要靠酒精强迫自己的程度。

　　比起温文尔雅的大才子，好像醉意朦胧的大才子会更有意思一点？

　　一念及此，颜双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几分。

　　

　　余哲并不知道颜双和苏若成之前有过交集，在坐下之后，还不忘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余哲和苏若成早已是多年老友，两人没多久就聊了起来。颜双坐在包厢的角落里，这两人各自坐在她的两侧——只要她不把身子前倾，就丝毫不会挡住这两个人交流。于是她也乐得清闲，一面吃薯片，一面听着这两人在她身边闲谈。

　　这两人从工作聊到了生活，余哲交代了自己进宜言当产品经理的过程，但很有分寸地并未提及颜双就是他同组的上司。苏若成则说，自己收了几个不太满意的工作offer，最近他正在考虑回到学校里读博士。

　　“主要是，我在英国的一个教授，现在受邀来师大当系主任了。”苏若成解释道，“他准备在他们系开一个新的专业，所以想让我过去帮他的忙。我想了一下，也觉得校园生活可能比职场更适合我吧。”

　　“他是你本科还是研究生的教授？”余哲问道。

　　“研究生？”颜双一怔，看了看苏若成。照理说，现在离高中毕业刚过去四年，他居然这么快读了研究生？

　　“苏大才子可是个真正的学霸！”余哲笑着替苏若成解释道，“他在英国用三年读完了本科，最后一年读了个研究生。所以他这四年的每个暑假基本上都留在伦敦，压根没回来过。”

　　“咦？”颜双好奇地望向苏若成，“我大二那年暑假也去了伦敦……”

　　“我知道——”苏若成忽然抬眸望向颜双的眼睛，目光里弥漫着高深莫测的雾气。

　　颜双被他看得一怔。

　　苏若成顿了顿，又轻轻一笑：“我听兰天提起过。可惜那几天我刚好不在。”

　　喝了酒之后的苏若成，双眸微微有些泛红，连目光和神态都和平时大不相同了，仿佛是他体内的那个邪魅的撒旦，在酒精的作用下，暂时战胜了纯良的耶稣。

　　颜双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耳后不自觉地开始有些发热。

　　“对了，师大不是楠楠的学校么？”余哲忽然又问道，“你告诉她你想去师大读博了么？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苏若成点点头：“她跟我说，师大的食堂非常难吃，能不吃就不吃。”

　　余哲听了不禁大笑。

　　

　　……这个楠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颜双再一次听到“楠楠”这个名字。联想起苏若成刚才那奇怪的回答，颜双有点想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但又不确定该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余哲的手机震了起来，他就低下头去回手机消息。而苏若成便有些慵懒地斜靠在墙上，慢慢地喝着手中的酒。

　　如果要插嘴提问，此时此刻就是天赐良机。

　　颜双的心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方面她清楚地记得，余哲前不久才跟她说过，这个“楠楠”是苏若成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倘若自己这时候突然提问，未免显得太健忘了。另一方面，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个话题上举重若轻，无论怎么措辞，她都会觉得自己听上去是别有用心。

　　颜双的好奇心在刚刚冒头的时候，就迅速地被内心那条条框框的顾虑给摁下去了。

　　在挣扎了片刻之后，颜双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