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余哲放下了手机，向颜双解释道：“余雅希说她不来了——她觉得交通不太方便，而且她也不是我们年级的，来了也不认识几个人。”

　　“所以雅希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家么？”颜双问道。

　　“是啊，我爸妈出去旅行了，要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余哲叹了一口气，“反正自从我毕业回来之后，我就看着我爸妈和我妹妹轮流出去玩，只有我一个人长期驻守在家里……”

　　他们三人正随意地聊着，章兰天忽然从楼下探出头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山顶的朋友们，快下来点歌啊！”

　　坐在最外面的余哲正好准备去洗手间，随着章兰天的召唤，他就顺势起身下楼，走进了包厢里自带的洗手间。旋即，颜双也依言站了起来。苏若成原本就有几分醉意，他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旋即便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颜双本能地想要去搀扶他，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又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

　　苏若成醉酒后，整个反应都像是慢了半拍。他在站稳之后，竟然就直勾勾地盯着颜双刚才缩回去的那只手看，看得颜双莫名的有些紧张不安。

　　

　　虽然是个多人聚会，但作为东道主的章兰天十分的热情周到，努力不冷落任何一个人。很快，苏若成就被章兰天拖过去点了首歌。

　　“双双，你也来点歌！”安置了苏若成，章兰天又过来拖颜双。

　　“我……我先不点了吧。”颜双本能地拘谨了起来，“我听大家唱歌就行了。”

　　“我看你就是太放不开了！”章兰天笑道，“你应该像苏若成那样，一进来就先喝点酒，把你的防御机制卸下来！”

　　“他……”颜双看了苏若成一眼，向章兰天问道，“每次聚会都一定要喝酒么？”

　　“那倒也不一定！”章兰天答道，“只是苏若成如果不喝酒的话，他就会特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都不太和我们说话。要是想让他唱歌，那就更不可能了！”

　　——居然能在酒后激发一个极具反差的人格，这也太神奇了？

　　说到这里，章兰天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直接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便把苏若成刚才点的歌置顶成了第一首。

　　“双双，这首歌好像你也挺喜欢的？”章兰天看了一眼屏幕，旋即拿过一个话筒递给颜双，“不然你和他一起唱？”

　　颜双猝不及防地接过章兰天递来的话筒，有些呆怔地望向大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首粤语歌：《春秋》。

　　

　　正在颜双发怔之际，苏若成那边已经低声唱了起来：“那夜谁将酒喝掉？因此我讲得多了。然后你摇着我手拒绝我，动人像友情深了……”

　　他的吐字发音是非常标准的，音准和节奏也非常好。而且他唱歌的声音比说话的声音要低沉几分，还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嗓音竟意外地显得有些沧桑和悲怆。在第一遍副歌唱完后停顿的间隙，苏若成忽然侧过头来望向颜双。他看了一眼颜双手里握着的话筒，旋即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在颜双犹疑不定之际，苏若成已经唱到了下一遍副歌：“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头发未染霜，着凉亦错在我幼稚……”

　　颜双后知后觉地举起话筒，和苏若成一起把第二遍副歌唱了下去。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我没有被你害过恨过写成情史，变废纸。春秋只转载要事，如果爱你欠意义，这眼泪无从安置……”

　　颜双是正常女生的音域，所以比苏若成的音调高了不少，两人的声音合在一起，竟成了相得益彰的男女和声。

　　其实无论是唱歌还是喝酒，颜双都曾经为了应酬场合而做过专门的训练。她只是在私下的社交场合里比较拘谨，一向不愿意主动吸引关注。在这一点上，似乎苏若成也和她一样。此时两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默契配合。

　　在唱最后一段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对方。

　　颜双的目光淡静如湖水，而苏若成朦胧的眼神里，隐约闪烁着如星辰般明亮的光。

　　这首《春秋》是颜双私心非常喜欢的歌。“春秋”原本意指古人的叙事简略——由于古代的书写条件很有限，古人在记录历史的时候，常常只会将那一年最重要的大事件一笔带过，而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直接略过不提。

　　而在感情里的春秋纪事，好像也是同样的道理。仿佛唯有那些轰轰烈烈彼此交汇过的亲密关系，才值得痛苦哭嚎到世人皆知。所以才有这样的句子：“想心酸还可以，想心底留根刺，至少要见面上万次。”

　　倘若没有被对方改写过一生，又怎么配得上一份沉甸甸的心事呢？

　　这样的歌词，对于从小一直按捺住情感本能、和谁都没有产生过深刻交集的颜双来说，简直是戳心戳肺。她没想到苏若成竟然也喜欢这首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出于同样的原因。

　　一曲唱罢，众人捧场地鼓掌欢呼，之后话筒很快被递到了别人的手里。这种多人聚会就是这样，一件事上的注意力总不会持续太久，大家才得以始终维持在一个热闹亢奋的状态里。

　　而颜双却心神荡漾无法平静。

　　

　　正在颜双怔怔出神之际，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迎面走进来的两个人，迅速把颜双吓得回过神来。

　　走在前面的是卓佩佩老师，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无袖连衣裙，留着栗色的短发。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神态轻松愉悦，五官十分精致，看上去依旧如记忆里一般年轻貌美。而跟在她身后的，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刘丹扬。

　　颜双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刘丹扬朝她轻轻一笑，俨然一副淡静自若的模样。

　　片刻之后，章兰天便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热情地跟这两人打招呼，然后便引着卓佩佩找了个座位坐下来。颜双再一次暗暗在心底佩服起了自己这位闺蜜的开朗大方和处变不惊。

　　趁着章兰天和卓佩佩交谈的时候，颜双赶紧把刘丹扬拉到了包厢外面。

　　“怎么了？”刘丹扬一脸淡然地望着颜双，好像不理解她为何作此反应。

　　“你怎么会知道来这里的？”颜双几乎是质问的语气。

　　“佩佩姐发邮件约我来的。”刘丹扬答道。

　　“我不是跟你发过消息，叫你不要来么？”颜双蹙眉望着刘丹扬，“锐夫哥哥说了，卓老师这个人没那么简单，不建议你跟她会面……”

　　“席锐夫为什么要管我的事？”刘丹扬耸了耸肩，“他能阻止我见佩佩姐，那他能帮我找到我爸妈么？”

　　颜双一时语塞。过了几秒钟，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卓老师和你……”

　　刘丹扬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点了点头。

　　颜双一时无言。

　　“佩佩姐和我爸的事，她之前就发邮件主动找我道过歉。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回来找她打听我爸妈的下落。”刘丹扬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她以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整件事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我爸身上。佩佩姐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旋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卡片，递到颜双面前。

　　颜双接过来一看，前面的是一张国际通用的白金信用卡，上面刻着“刘丹扬”的姓名拼音。后面的是一张黑色的磁卡。

　　

　　“这是她刚才给我的。”刘丹扬解释道，“她跟我说，她之所以来今晚的聚会，主要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约我见面。她还劝我不要留在这里，最好是尽早出国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她说，之后我所有的开销，都可以刷这张信用卡。”

　　卓佩佩居然给刘丹扬开了张信用卡，还劝他尽早离开？

　　这必然不会是她本人的行为。至于她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人，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那另一张卡又是什么？”颜双拿起另外那张黑色磁卡，细细端详了片刻，发现上面印着一个似曾相识的logo。

　　“这好像是某个地方的门禁卡。但佩佩姐不肯告诉我，这个地方具体在哪里。她让我自己在信用卡和门禁卡里面二选一。”刘丹扬说道，“所以我本来也准备问你，可不可以帮我查查，这张门禁卡到底是什么地方的。”

　　如果说这张信用卡的意思是，替刘丹扬报销离开本市的一切开销。那么这张门禁卡，应该就和刘丹扬父母的下落有关吧？

　　“所以你已经做好选择了？”颜双问道。

　　“不然呢，难道我真的拿着信用卡逃跑么？”刘丹扬苦笑，“我连自己为什么要逃、应该逃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

　　颜双拿出手机，给那两张卡片的正反面都拍下了照片，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过几天等我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