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夏令营什么时候结束啊？”刘丹扬忽然又说道，“你回国前，我再请你吃顿饭吧。”

　　梁箬楠认真地想了想：“应该还有十来天的样子？我们的机票是有个负责人统一订的，具体时间我还得找她确认下。”

　　“嗯，那你确认了告诉我。”刘丹扬笑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我现在好想吃重庆烤鱼！特别辣的那种！”

　　“你这个要求有点高啊……”

　　“没有啦，我就说说而已。其实我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能吃辣的。”梁箬楠笑道，“但是我又很喜欢吃辣，一段时间没吃就会特别想念……”

　　“你会偷偷去吃自己不应该吃的东西么？”刘丹扬问道。

　　“当然会啊！每次吃完了，我就会不舒服一个晚上，但恢复之后就又想去吃！”梁箬楠洋洋自得地说道，“虽然身体难受点，但心里总是觉得特别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吃再生病，自有一种任性的快乐。

　　听了梁箬楠的话，刘丹扬莞尔不言，幽黑的眼里隐隐闪烁着月晕般温润的柔光。

　　

　　然而他们的这场相约并没有兑现。

　　由于一些行程安排的变动，梁箬楠回国的日子比她之前知道的要早了几天。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和同伴们疏于来往，所以并没有得到及时的通知。直到临走前两天，看到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梁箬楠才得知归期在即。

　　最后一天，她试着跑了几个地方，却都没能找到刘丹扬。

　　她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就在校内文具店里买了一个很普通的黄色海绵球钥匙串，自己用黑笔在上面画了个笑脸，然后把这个钥匙串挂在了刘丹扬的公寓门口，算是和他道别。

　　在挂钥匙串的门把手上，她还贴上了一张便利贴：“我提前回国了，找不到你，就在这里给你留个言吧。以后不要那么死撑，记得注意身体。还有，记得要多笑一点！”

　　受苏若成的影响，梁箬楠的字很英气，和她本人的形象气质不太符合。梁箬楠走后就在想，也不知道刘丹扬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看到这个小贴纸和小钥匙串，又能不能认出那是她的字。

　　

　　结束了这趟夏令营之后，梁箬楠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更有意思一些了。少女时代的她总是颓丧而又怯懦地害怕面对一切未知，进了大学的她开始越来越勇敢，而经历了这场异国探险之后，她竟然开始对人生里的那些未知充满了向往。

　　爱尔兰的这个明媚而凉爽的夏天，大概会永久存放在她心底了。

　　大三返校后没多久，那个曾经追过梁箬楠的姓贺的学长，又跑来纠缠了她一段时间。梁箬楠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这人的撩拨和表白，竟然都让她身心不适。回想起自己刚入学时没见过世面，竟然还和这样的人暧昧过一段时间，以至于闹到这人被她拒绝后喝醉酒跑来楼下大喊大叫，梁箬楠就觉得羞愧不已。

　　其实梁箬楠从小到大并没有少招蜂引蝶，只是她性格内向，遇到男生的追求通常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大学以前她总有苏若成在身边做挡箭牌，而自从苏若成出国后，大学这几年她和一些男生短暂接触过，却发现追求自己的男生里很少有能让她安心托付的。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也许是因为她性格软弱、看上去好拿捏——那些追求她的通常都是一些风流浪荡的男生，身上花边新闻一堆，看不出几分真情实感。

　　所以她对异性一直不抱期待，同时对那些油头粉面且自我感觉良好的男生，有一种天然的戒备。之前她以为，世上大部分男生都和这个姓贺的一样。她还一度笃定地相信，这整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找到比苏若成更好的人了。

　　

　　姓贺的那人大概是由于最近和女朋友分了手，所以在梁箬楠这边愈发变本加厉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在教学楼对梁箬楠围追堵截，梁箬楠终于忍无可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脱口而出：“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人当场就愣住了。

　　这或许是这个风流浪荡子在追爱途中为数不多的吃瘪时刻。

　　“我不信，我都没见你和什么男生一起走过。”很快，他就从怔忪中解脱出来。

　　“那是因为我们是异地恋，他现在人在欧洲——不信你问我们宿舍的人。”梁箬楠面无表情地说道。

　　座位离梁箬楠不远的几位室友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

　　“他是什么人？”那人当众丢了面子，却依旧不肯认输，反倒开始嬉皮笑脸地为自己找补，“你是在这趟夏令营认识的吧？这才没几天吧？我告诉你，这种都当不得真的……”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梁箬楠脸颊有些涨红，鼓起勇气打断道，“我申请夏令营，本来就是为了去看他的！这一次他专程陪我玩了很多地方，后来还因为我生病了……”

　　梁箬楠原本只是胡编乱造，想把苏若成搬出来再做一次挡箭牌。可不知不觉间，她的描述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开始不受控制的时候，梁箬楠自觉地停了下来。

　　好在这次以后，这个姓贺的真的被她这套详尽的说辞给唬住了，从此转换目标去纠缠一个长相清纯的学妹了。梁箬楠总算是为自己挣得了几分清净。

　　

　　到了大三那年寒假，梁箬楠办了个签证，总算是专程去英国找苏若成玩了一趟。

　　隔了半年的时间，在完全不同的季节再次来到欧洲，梁箬楠只觉得既快乐又恍惚。在苏若成带她游览英国的那几天，她一直都有些神游。

　　苏若成带她去打卡了所有知名的景点：在大英博物馆看展品，在游人如织的贝克街和伦敦桥拍照，甚至还带她坐火车去参观了著名的剑桥。苏若成对她向来照顾有加，走在路上时，苏若成总是会自觉挡在靠近车道的那一侧。每天的行程，苏若成都不会安排得很满，常常留出大量自由活动和休息的时间，好像是唯恐把她累病了。

　　坐在剑桥的河边发呆的时候，有一瞬间，梁箬楠忽然想起了爱尔兰市区的那个绿草如茵的小公园：记得在那里，耳畔依稀传来街头艺人的演奏声，行人们躺在草地上闲聊，小狗和小孩子在周围追跑不休。

　　一念及这个画面，周围的空气里好像都浸入了夏日阳光的味道。

　　也不知道，刘丹扬现在怎么样了。

　　在爱尔兰的时候，生活中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太寻常了，以至于她甚至没有留下刘丹扬的联系方式——原本想等到道别的时候再问，却没想到突然改变的归期让一切终止得猝不及防。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戛然而止，许多细节回忆起来才更有一种缺憾美吧。

　　

　　“诶，你在想什么？”

　　梁箬楠回过神来之后，侧过头看了一眼也望着河面怔怔出神的苏若成，轻声问道。

　　“我在想徐志摩和拜伦。”苏若成笑道，“有一类人，好像全都活不长。”

　　“……哪一类人？”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苏若成淡淡地说道，“有不少历史上的风云人物，都是因为活得太激烈，所以提前把生命燃尽了。”

　　在苏若成引经据典大发感慨的时候，梁箬楠一向都是不太能接得上话的。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你呢？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当然不是。”苏若成叹了一口气，轻轻一笑，“我没有资格做他们这样的人。”

　　河面的波纹轻轻地荡漾着。

　　空气又陷入沉默。

　　

　　其实梁箬楠越来越有种感觉：虽然苏若成还是让她感到熟悉亲切，但两人的关系似乎没有从前那么亲近了。她并不了解苏若成这几年的生活，即使她发问，苏若成似乎也不太愿意事无巨细地跟她复述。

　　从前苏若成爱读的那些书，她大都是从苏若成的讲述中了解的，自己并没有专程去读过。所以，一旦苏若成不再有那么多时间跟她交流了，她就愈发不知道苏若成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见到苏若成这个人，她就仍然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苏若成毕业回国前投了一大批简历，并且凭借他名校本硕的履历，很快就拿到了几个高质量的面试。梁箬楠听说之后，原以为苏若成归期在即了，都开始准备预订餐厅给他接风——却没想到他临时改了主意，转道去了趟美国，连国内的一个很难得的面试都给错过了。

　　“美国有什么非去不可的活动？”听闻消息的梁箬楠当即不解地发消息问他。

　　“有个挺有意思的研讨会，教授送了我入场券。”苏若成回复了一句，然后发了个截图过来。

　　梁箬楠看了一眼，发现这并不是个多有含金量的会议，倒像是几个艺术家和策展人聚在一起聊闲话。属于一个纯粹陶冶情操、对前程没有什么帮助的活动。

　　“这种研讨会，你可以之后看录像吧？你又不用发言！”

　　苏若成发给她一个俏皮可爱的微笑表情，又回复道：“最近那边正好有几个展览，我也挺感兴趣的，顺便去玩一趟。”

　　在梁箬楠的认知里，苏若成一向不是这样任性没规划的人。他这次竟然为了个无关紧要的研讨会而放弃了面试的机会，也实在是有些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