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双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
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软,没耐住刘丹扬的盘问,把他父亲的下落告诉了他——此时此刻刘丹扬就不会失踪,他父亲也更加不会同时人间蒸发。
都是她的错。
之前,她凭借从刘丹扬那里得来的信用卡和门禁卡信息,和席锐夫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一些惊人的结果。
他们查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
其一,那张门禁卡,是本市一间连锁酒店的停车场门禁。那间连锁酒店隶属于赵家和郑家的恩泽集团旗下,光是在本市的地址就遍布市区和郊区。席锐夫经过多番查访,才确定下来,原来刘丹扬的父亲这些年竟然从未离开本市,而且就在他们时常打交道的恩泽集团底下,当着一个不起眼的酒店停车场保安。
这不禁令人越发好奇,一直以来盛传的,刘父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皓文集团手底下全身而退、提前转移走的大笔资金,究竟去了哪里。
其二,卓佩佩交给刘丹扬的那张白金信用卡的副卡,并不是开在刘父名下的,也不是开在卓佩佩的名下。那张信用卡的主卡持有人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席锐夫通过核对海外账户等多项信息,才终于发现,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这张信用卡真正的主人,竟然是皓文集团的总裁闻利雄,也就是闻森澧的父亲。
当年的琉盛总裁究竟是如何沦落成了停车场保安,传闻中的那笔数额巨大的资金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卓佩佩私底下交给刘丹扬的信用卡,为什么会和皓文集团脱不开干系?
这里面有太多的未解之谜,每一个可能的答案,都充满了陷阱和阴谋。
颜双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那个周末,她随着席锐夫一起来到郊区的度假酒店。他们没有把车开进停车场,而是停在入口处的一棵树下,两人也都没有下车。坐在车里远望许久之后,通过观察到的样貌身形,颜双已经基本确认,前方这个看上去谦逊和善、工作辛勤的保安大叔,的确就是那个小时候给他们买过许多礼物的刘叔叔。
她一度想要下车去问个明白,却被席锐夫拦住了。
“双双,你先别冲动。”
席锐夫一面说着,一面把车驶离了度假酒店的区域。直到在附近的加油站停下车,他才缓缓对颜双说道:“我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想好,这些事要不要告诉丹扬?”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颜双不解道,“这是丹扬哥哥自己的家事。他这些年被连累得颠沛流离,他有权知道一个答案。”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做?”席锐夫苦笑,“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把他爸妈还有卓老师的事告诉他么?”
“你觉得他接受不了?”
“不仅他接受不了,我觉得你也接受不了。”席锐夫叹了一口气,“其实,卓老师并不是刘叔叔的情人——你们都搞错了。”
“……什么?”颜双一怔。
她好不容易消化了当年的这段公案,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反转?
“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跟你实话实说了。等我说完,你再想一想,要不要让丹扬知道。”席锐夫看上去很是无奈,“卓老师一直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最早的时候,其实她也给我爸发出过类似的信号,只是后来我爸遇到了胡阿姨……我们家这一长串历史,我就先不说了。”
席锐夫顿了顿,继续说道:“反正,卓老师和刘叔叔的确有过一段很暧昧的关系,刘叔叔之所以当初轻信皓文集团,主要也是因为卓老师的牵线搭桥。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卓老师和皓文集团的关系?”颜双蓦然间灵光一闪。
“对。”席锐夫淡淡地说道,“卓老师真正的情人,从来都不是刘叔叔——而是皓文集团的总裁,闻利雄。”
“所以皓文集团最初是靠美人计,把琉盛集团诱骗上船的?”颜双只觉得啼笑皆非。
“没错。”
颜双原先还在想,卓佩佩当年和刘丹扬的父亲有过一段私情,之后竟然能坦坦荡荡向刘丹扬和盘托出,甚至还寻求他的谅解——这倒也算是敢作敢当了。
但是如果刘丹扬得知这背后隐藏的真相,甚至得知,就连卓佩佩送给他的那张信用卡,其实都和幕后黑手皓文集团脱不开关系……她真的不确定,以刘丹扬那样直来直去的少年心性,如何可以理解和接受这背后的复杂人心。
“等一下。”
颜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刘叔叔没道理还继续信任卓老师啊!那卓老师是怎么知道刘叔叔的下落的?”
“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席锐夫冷笑道,“刘叔叔现在在恩泽集团旗下的酒店当保安——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又是怎么躲了这么多年都不被发现的?我一直很疑惑这件事,直到我查到:皓文集团和恩泽集团的继承人,其实是有亲戚关系的。”
“闻森澧和赵君豪是亲戚?”颜双又是一怔。
“不是赵家,是郑家——简单来说,闻森澧是郑淑的表哥。”席锐夫说道,“所以这些年来,恩泽集团居然会收留一个皓文集团一直在找的人,这背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刘叔叔早就被发现了。”颜双一面猜测着,一面不禁背脊发凉,“甚至,他的这个藏身之地,都是皓文的人故意给他安排的。”
席锐夫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现在你知道,卓老师为什么要给丹扬那两张卡了吧?”
这背后的目的不言自明。
皓文集团吞并了琉盛集团之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吃了一个空架子。他们这些年来都汲汲于寻找琉盛集团当年那笔资金的下落,试图以“债务”之名将其追讨回来。可是外面的传言一个接一个,而那笔巨额资产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直以来,相对最可信的一个说法是,当年的刘总裁就把那笔钱转移到了欧洲,继而让他的独生子刘丹扬去爱尔兰留学,顺便看管那笔资产。
所以皓文集团才会派人去欧洲不断骚扰刘丹扬,但却一直没查出个结果来。
而刘总裁本人,这些年来看上去一穷二白——他竟然没有带着那笔钱远走高飞,而是隐藏身份在本市当保安维持生计,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皓文集团的人太想查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他们也越来越不确定这笔资产的去向,于是他们就在刘丹扬回国之后,发起了这个钓鱼的计划。
信用卡和门禁卡,其实已经代表了两个答案。
假如刘丹扬知道那笔资产的下落,那么只要让他知道本市危险重重难以立足,再解决掉他暂时的经济困境——那么,等他拿着信用卡远走高飞,皓文集团就不难从他的消费记录里,定位到他的去向。
假如刘丹扬当真不知道那笔资产的下落,那么他一定会选择在本市寻找他的父母。这样的话,也许安排一场骨肉重逢,可以适当地激发出一些线索。
按照皓文集团的势力,他们要是真的铆足了劲搜寻刘丹扬的下落,刘丹扬要脱身绝对没这么容易。之所以刘丹扬一直能够全身而退,主要就是因为,皓文集团想要得到的从来都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个有关巨额资产的真相。
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也唯有心思缜密的席锐夫,能够抽丝剥茧,还原出这个迷局的全貌了。
如此一来,如果把真相告诉刘丹扬,岂非是把他送进这场局中?
颜双不禁沉默了。
“双双,你相不相信,丹扬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爸当年做了什么?”席锐夫又问道。
“我相信。”颜双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丹扬哥哥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说谎的人。”
“就是因为他这么天真,我才不放心。”席锐夫苦笑,“全世界都在想方设法欺骗他,就只有他,从来不知道怎么骗人。”
“既然这样,那就不告诉他了吧。”颜双长叹一口气,“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在他面前开不了口了。”
“其实我也不确定,瞒着他是不是对的。”席锐夫说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因为我瞒着他这件事,他记恨了我多久?”
颜双当然记得。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家里也住在本市的同一个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形影不离,即使后来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有了各自的朋友圈,但他们放学和周末仍然会时常聚在一起。
琉盛集团持续几年的财务危机都没能冲散他们的友谊,但当年席锐夫的一段出于善意的隐瞒,却让他们从此许多年不再聚首。
“后来,我也一直在反省自己。可能是我那时候太早熟了吧?我总是喜欢替我身边的人做决定。”席锐夫淡淡地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丹扬对他自己的家事,是有知情权的。”
“……所以我们应该告诉他?”
席锐夫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做这个决定了,所以我这次要把这个责任推给你。我们已经拖了这么久,丹扬迟早都会来问你的。到时候,要不要告诉他、该怎么告诉他,都由你来决定。”
颜双知道,席锐夫一向少年老成,做起决定来杀伐决断毫不迟疑。可能唯独在涉及私人感情的领域里,在面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的犹疑不定。
可是颜双自己,又该怎样下这个决心?
最终,在面对刘丹扬的一脸赤诚时,颜双还是没能狠下心来继续瞒着他。
颜双把一切所知向刘丹扬和盘托出之后,只看到他幽黑的眼眸里升起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雾气,整个人也沉默了下来。颜双决定留点空间让刘丹扬自己冷静下,便准备起身告辞。临走时,她对刘丹扬说:“如果你想去看望你爸,或者有任何需要,记得随时联系我和锐夫哥哥。”
刘丹扬面容冷峻,沉默地坐在原处,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颜双对这个反应很熟悉。
当初他刚发现席锐夫知道一些事却瞒着他的时候,在面对席锐夫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
果然,过了一会儿,刘丹扬才抬眼望向颜双,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查到了?”
“丹扬哥哥……”颜双一时内心纠结,不知是该后悔自己之前没对他道出实情,还是该后悔自己刚才对他说了实话。
憋了半天,她也只说出一句:“我和锐夫哥哥商量了很久,我们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你……”
刚说完这句话,颜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的是越描越黑,还把席锐夫都带上了。刘丹扬之后没有再回应她什么,冷峻的脸上也不见怒意,但颜双可以感觉到,刘丹扬得知了这些事之后,在对整个世界产生怀疑的同时,应该对颜双和席锐夫也都感到很失望。毕竟,再怎么打着“为你好”的幌子,也不该替当事人做决定。
在颜双当天离开之后,刘丹扬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或是席锐夫。
之后颜双便发现,刘丹扬之前使用的那个手机号码,不知何时起已经变成空号了。很快,席锐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他为刘丹扬找的那个隐蔽安全的小区,近日来竟然出现了很多可疑人物在附近徘徊——随手一查就知道,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皓文养的小喽啰。
再然后,她就听说,一直隐姓埋名在酒店当保安的刘叔叔,也彻底人间蒸发了。
颜双只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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