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箬楠记得自己以前曾经在哪里听过一句话,好像是某部小说的男配角对女主角说:我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才最爱你。
她曾经无法理解那种感受,直到她此时真的陷入患得患失的情绪里。
在她在医院里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她忙进忙出照顾刘丹扬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样惶恐的心情。当时她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刘丹扬这个人。
但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梁箬楠真正的惶恐才刚刚开始。
在席锐夫和颜双的安排下,她跟着刘丹扬一起搬到了一处安全屋。这间两室一厅的公寓,比之前梁箬楠住的出租屋要宽敞很多,家具电器都是崭新的——除了去爱尔兰夏令营时住的那间学生公寓之外,梁箬楠从未住过这样精致豪华的地方。
刚搬进来的时候,她就试探地对刘丹扬说:“现在你已经有人保护了,我也该回去了吧。”
刘丹扬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他们说,最好是再过一段时间,确定那些人不会再去骚扰你了——到时候你再回去吧。”
梁箬楠莫名地沮丧起来。
她之所以那样问,其实是想听到他的挽留。然而他却好像听不懂似的,甚至连一句不舍的话都没有。在离开自己的出租屋之后,梁箬楠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状态。她心里不自觉地担忧着自己的处境,时常害怕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
梁箬楠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一厢情愿。当时自己莽莽撞撞地从路边把他捡回家,甚至像泼妇一样发着疯保护他,做出了那么多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到头来,在对方脱离险境之后,自己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累赘而已。
这样一来,梁箬楠心情愈发低落了。但她并不善于表达,只是连着几个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里,见到刘丹扬时也只不过是强颜欢笑一下。
刚搬到这间公寓的第一周,刘丹扬的身体状况还不是太好,胃疼的症状反反复复。开头两天梁箬楠虽然有些沮丧不安,但也无暇思考太多。从第三天开始,梁箬楠就情不自禁地日益敏感了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日日夜夜都担心被赶出家门的童年时代,害怕刘丹扬会对她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耐烦。
刘丹扬似乎也没察觉出她在想些什么,每天依旧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一整天不知道在家做什么,直到梁箬楠下班回来之后,餐桌上便会准时出现他做好的饭菜。
吃完饭之后,刘丹扬还会主动承担洗碗的工作。
梁箬楠一直期待刘丹扬开启一场对话,但刘丹扬却一直都什么也没有说。
就这样纠结煎熬到第二周之后,眼看刘丹扬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梁箬楠便在晚饭时间再次提出要离开:“我明天下班之后就不回来了。我出租屋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了,我觉得还是住自己的地方比较好。”
“这么急着回去么?”刘丹扬像是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我了。”梁箬楠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她沉默了半晌,都没听到刘丹扬答话,一时有些索然无味,便搁下筷子起身要走:“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经过刘丹扬身边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抓住了她的手。
她低头一看,发现刘丹扬的手正覆盖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指洁白修长,微微有些发凉,握住她的力道并不大,却像是有一股磁力吸住了她似的。
梁箬楠停了下来,低声问道:“你干嘛?”
“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一直有点奇怪?”刘丹扬看上去有些疑惑,“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么?”
梁箬楠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总算被注意到了,一时她竟有些苦尽甘来的莫名心酸,于是继续低着头板着脸,不发一言。
刘丹扬拉住她的手,轻轻在空中晃了晃,像极了小孩子撒娇:“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梁箬楠这才抬起双眸,望向面前的刘丹扬。只见他双眸澄澈,神态真诚,完全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不由得心中一软,吐露了真心话:“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的朋友已经派人来照顾你了,你不需要我留在这里了……”
“谁说我不需要你了?”
刘丹扬一怔,旋即轻轻一笑,一只手拉着梁箬楠不放,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认真打量起了梁箬楠:“我只是这几天身体刚恢复过来,脑子还比较迟钝,需要消化的事情又太多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面对刘丹扬的凝视,梁箬楠的脸颊开始莫名地发烫。
真的是她胡思乱想了么?
“那我……”梁箬楠脑子有些混乱,一时嗫嚅着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你不要走好不好?”
刘丹扬仰头望向她,慢慢地说出这句恳求。他的语速缓慢,语气真诚而坚定,目光澄澈得不染尘埃。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只单纯无助的小奶猫,离了她就缺水缺粮无法生存。
梁箬楠紧绷着的心霎时间柔软了几分。
梁箬楠知道刘丹扬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之前住在她家的时候,刘丹扬也是常常安安静静地待在客厅里,不怎么发出声音。但因为那时是在自己的地盘,所以梁箬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自己住在别人提供的住所里,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条件反射似的紧绷了起来,但凡刘丹扬不够关注她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地局促起来。
梁箬楠是个太需要安全感的人。尽管这些年已经自我修复得七七八八,可一旦脱离了自己的舒适区,儿时那种无时不在的忐忑不安,便不由自主地回来了。
随着刘丹扬的身体渐渐恢复健康,两人开始心照不宣地分工合作:刘丹扬作息习惯不好,时常熬夜,翌日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梁箬楠早晨出去上班前会留下一点早餐,刘丹扬午后起床便自己热点食物吃,然后慢悠悠准备晚餐,等梁箬楠回来。
在这场破冰对话后的第一个周末,梁箬楠照例爬起来准备早餐。由于不必像工作日那样赶时间,梁箬楠一面站在宽敞的厨房里忙碌着,一面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恍惚。
这些天她一直不太确定——她和刘丹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之前刘丹扬又是生病又是被追债,每天的状态狼狈不堪,梁箬楠作为一个好心相助的普通朋友,并不需要思考太多其他的事。但是,自从共同经历了那样的冒险,经历了那次在困境中的相互依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微妙起来了。
梁箬楠从小就腼腆被动,心事向来不擅长宣之于口。她只知道,自己和刘丹扬之间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纸,而谁也没有去捅破它。
这种暧昧,也让梁箬楠极度没有安全感。她唯恐自己任何一点过度的表达,落在对方眼里,便成了自作多情。
在前段时间的紧绷过后,突如其来的松弛和安逸让梁箬楠迟迟无法相信它的真实,反倒时不时就会莫名地感到惶恐。她就像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生怕某一刻不经意听到零点的钟声响起,陡然间将她的生活打回原状。
正当梁箬楠情不自禁地怔怔出神之际,身后忽然有一阵暖意覆盖了她。
身后那人居高临下地抱着她,身子微微俯低,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姿态显得有些慵懒。他的身上隐约带着一阵淡淡的柑橘香气,体温并不高,整个人就像是一尊细腻而清冷的瓷器。
梁箬楠出窍的灵魂陡然被这个拥抱拉回了身体。
她的心跳不可自抑地加速跳动起来,整个人忽然被一种莫名的紧张裹挟住:“你干嘛……”
“早上好。”刘丹扬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尚未完全睡醒的含糊,越发显得有些孩子气,“你怎么每天都起这么早,不困的么?”
“我每天要上班,不像你这么自由。”梁箬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怎么也起来了?”
“被煎蛋的气味熏醒了。”刘丹扬轻轻一笑。
平时工作日,梁箬楠出门上班前会用蒸笼蒸上几个馒头包子,或者提前准备面包三明治放在冰箱里,留给他当早餐。此时难得是清闲的周末,梁箬楠索性又是煮面又是煎蛋,做得比平时丰盛了许多。
“噢,煎蛋是给我自己做的。”梁箬楠说道,“我不知道你几点起来,所以没准备你的份。”
“没关系……”刘丹扬又笑了笑,“我抢你的吃。”
“喂!”梁箬楠成功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终于卸下了周身莫名的紧张。
“田螺姑娘——”刘丹扬仍旧从背后抱着她,温柔的气声从她耳后传来,“你知不知道……在爱尔兰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这样抱着你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直白的告白,梁箬楠宛如触电般浑身一颤。
她忽然想起,那个在爱尔兰的夏日傍晚,自己在刘丹扬新租的小公寓的厨房里收拾碗碟,当时还在发烧的刘丹扬强撑病体过来陪她收拾清洁,在她身后徘徊了好久好久。
原来,竟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她了么……
一种不敢置信的恍然大悟充盈了梁箬楠的心,使得她脸颊逐渐发烫,原本有些紧绷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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