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梁箬楠总以为,两个人开始恋爱,一定要经历一场夸张的仪式。
例如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女生低着头将情书递到男生手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男生的一句答复,直至宣布“我们交往吧”才算数。又或者是像她自己经历过的那样,喜欢她的男生追到她的宿舍楼下,打电话向她表白,甚至是像有些人那样,摆好心形蜡烛大声喊女方的名字。
在经历这种夸张的表白时,梁箬楠明明是尴尬不适的。可缺乏感情经验的她却又在心中默认,似乎唯有经历过这样一场仪式,一段恋爱才可以宣告开始。
然而在刘丹扬这里,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根本就没有什么仪式可言。
梁箬楠还在懵懵懂懂地等待一场表白,直到某天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是心照不宣。明明他们还没来得及给彼此一个交代,便已经需要给旁人一个交代了。
有一回梁箬楠开车去上班,在某个拐弯处碰上了从另一个方向开车过来的母亲。
她心中暗叫不妙。
母亲对她平时的出入路线无比熟悉,从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她出发的位置并不是平时住的那间出租屋。
她自从工作后就从市区的家里搬了出来,住进电视台附近的那间小出租屋里。母亲也知道她加班频繁,并不要求她整日回家,又因为和她在不同的大楼上班,平时并没有机会把控她每日的行程。但母亲的性格敏感多疑,总是生怕她行差踏错,时不时便会过问她的感情状况。
这样一场偶遇,无疑是不打自招。
果然,母亲当天就给她发来了消息:“你昨晚是不是没回家?”
梁箬楠试着编了几个诸如“绕道买早餐”的借口搪塞母亲,正当她还在酝酿措辞的时候,母亲又发来一条消息:“我昨天去出租屋找你了,家里没人。你一整晚都去哪里了?”
……完了。
母亲之前也会偶尔造访梁箬楠的出租屋,但由于次数并不多,所以梁箬楠并没有足够警惕。此时距离梁箬楠搬离出租屋还不到一个月,她原以为还能再瞒一阵子,却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母亲又给她发来消息:“这个周末回家住吧。”
母亲从来都是这样,不会问她“好不好”、“愿不愿意”,只会用简单的祈使句来传达指令。
能感受到,母亲对她的欺瞒已经很不满了。
在遇到这种麻烦的时候,梁箬楠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永远都是苏若成。
自打大学之后,她和苏若成的联系便不如小时候那样紧密了。毕竟好些年都没有长时间近距离相处,尽管苏若成仍然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亲密无间的伙伴,但她开始越来越听不懂苏若成说的话,而苏若成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花时间向她解释交代了。
但苏若成这个人仍然是梁箬楠心底深处最确凿的安全区。
在苏若成回国读博之后,梁箬楠也进入了紧张忙碌的编导工作。苏若成的父母如今都在本市,和梁箬楠的母亲走动频繁,苏若成也几乎每个月都会按时去梁箬楠家打卡问安,即使有事去不了,也会时常订购一些营养品送去她家——可比她表现得周到多了。
趁着午休的时候,梁箬楠就给苏若成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境况。
苏若成听完,竟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直接带你男朋友回去见你妈,坦白交代不就行了?”
“我……男朋友?”梁箬楠对这个新鲜的称呼感到颇有些不适应。
“你别告诉我,你和他只是结拜兄妹而已。”苏若成打趣道,“我认识的楠楠可不是个这么博爱的人。”
梁箬楠被他说得涨红了脸。
回想起来自己过去这段时间像是中了邪一般的经历,再想想刘丹扬那一言难尽的复杂身世,她便意识到,向来偏激又多疑的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和平接受这件事的。
“要不然我还是别说实话了?”梁箬楠迟疑道,“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问长问短,搞不好还会杀过去见他。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换一种方式想——”苏若成笑道,“如果你这段恋爱是认真的,那么见家长肯定是迟早的事。早死早超生。”
“哪有那么简单!”梁箬楠苦笑,“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我爸那边的人老是上门追债?我太了解我妈了,如果她知道我又招惹了一个被人上门追债的……她可能会扒了我的皮。”
苏若成忍俊不禁:“你男朋友要是听到你这么概括他,他应该会先扒了你的皮。”
每次听到“男朋友”这个词,梁箬楠的心里就会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有几分不适应的古怪,又有几份新鲜的喜悦,在心中缠绕交杂。
“那你准备怎么跟你妈解释?”苏若成倒也不给什么建议,只是把问题抛回给她。
“我可不可以告诉我妈……昨晚我和你在一起?”梁箬楠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她的鸵鸟方案。
苏若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钟他才开口,语气听上去颇有些无奈:“你是不是真的忘记我也是个男人了?”
“啊?”
苏若成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一整晚都和我在一起,那你妈会怎么想我?”
“……”
聊到这里,梁箬楠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苏若成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恋爱对象是苏若成的话,那她就完全不用担心怎么向家人交代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无端在心上增添了几分复杂的滋味。
最后,在梁箬楠的软磨硬泡下,苏若成终于答应这周末去她家吃顿饭。
苏若成一直都是她的“免死金牌”,好像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只要躲在苏若成的羽翼下,一切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见面时,梁箬楠发现苏若成脸上明显有熬夜造成的黑眼圈,但整个人却并不显得劳累。
记得小时候,苏若成如果学习到很晚,即使第二天依旧能够精神奕奕地去上课,但到了课间和放学时,还是会隐约透出疲倦。可是这一次,梁箬楠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精神上的疲惫,反倒觉得他像是沉浸在一种轻盈的快乐里。
他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是课题研究,还是校外工作,抑或是……感情生活?
他们从小区门口碰面交谈,一路来到了梁箬楠家门口——是梁箬楠的母亲亲自来开的门。
梁母见到他们并肩出现在门口,原本充满质疑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了然。苏若成敏锐地察觉出气氛的古怪,率先以一个礼貌的问候打破了沉默:“阿姨,我好久没来看望你们了,您最近身体还好么?”
“若成啊,前天我刚和你妈吃过饭!我听你妈说,你硕士时候的论文拿奖了……”
梁母果然被苏若成吸引了注意力,一面说着话,一面引着苏若成走进了屋里,把梁箬楠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在了后面。
暂时摆脱母亲凝视的梁箬楠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但到了午饭的餐桌上,梁箬楠终究避不开母亲的盘问。
“楠楠,你最近都住到哪里去了?”母亲一面低头夹菜,一面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前几天去你的出租屋,发现冰箱都空了,电源也给拔了……你要是不住了,我就帮你把房子退了。”
“我……只是临时有点事。”梁箬楠有些窘迫,“房子我是要住的,过几天就回去了。”
出租屋自然是要留着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房租方面自给自足,既不依附于母亲,也不依附于男朋友——若是没了这条退路,她的安全感就彻底没有了。
“你有什么事?”母亲略一扬眉,“我可没听说台里最近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真是糟糕。
和母亲在同一个地方上班,连编个借口都会被一下子拆穿。
“我是去……”梁箬楠瞥了苏若成一眼,脑子略略一转,便脱口而出,“帮苏若成干活儿了!”
她忽然想起,苏若成刚刚向自己提起过,他正在为一个艺术展招募策展和摄影的工作人员。此时她宛如福至心灵般,利用自己从聊天里撷取的碎片信息,面不改色地编出了一整套谎言:“我本来以为只是去给他帮个小忙,没想到那边动不动就要熬夜……所以我这些天就睡在他们那边了。”
苏若成脸上那明显的黑眼圈,简直可以完美佐证梁箬楠的话。
梁箬楠也知道,苏若成如今住在博士宿舍,平时甚少和他自己的父母交代具体的日常——这意味着,母亲这边是没办法轻易拆穿她的谎言的。这样东拼西凑地编造一下,基本上就可以蒙混过关。
当她说完之后,母亲的注意力再次转向了苏若成,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苏若成情不自禁地耳后微微泛红。梁箬楠可以感觉到他此时的尴尬,便只好在内心深处悄悄向他道了个歉。
终究,苏若成还是配合了她的谎言:“这几天真是辛苦楠楠了……我那边很快就能招到人了,到时候就不用麻烦她了。”
说完这话,苏若成抬眸看了梁箬楠一眼。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温暖和煦,但梁箬楠能感觉到隐隐的杀气。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啊……”梁母微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对苏若成说道,“既然楠楠是去帮你的忙,那你可一定要把她照顾好啊!阿姨知道你们是年轻人,可是也不能仗着年轻,就整天作息不规律啊。”
梁箬楠隐约察觉到这句话里的隐含意味,她瞥了一眼神情尴尬的苏若成,一时不禁有些脸颊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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