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以来,梁箬楠时常觉得刘丹扬离她越来越远。他常常要么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么就是独自站在阳台上一根根地抽烟,见到梁箬楠时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仿佛多说几句话就会花光他的力气似的。
长此以往,梁箬楠回自己的出租屋住的时间越来越多,和刘丹扬相处时也越来越沉默。
到了过年之前,她试探地聊了两句,发觉刘丹扬对节日的兴致并不高。连日来的憋屈,加上那一刻的扫兴,使她做出了一个带着几分赌气意味的决定。
大年三十,她选择回家和母亲一起看烟火,把刘丹扬独自一人扔在了家里。
站在母亲身边仰望烟火绚烂的夜空时,梁箬楠心中的懊悔越来越重。她想起刘丹扬的家人全都不在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今夜想必也都分身乏术——他此刻孤身一人,还被自己抛下,不知道有多寂寞凄惨。
一念及此,她便拿出手机给刘丹扬发了条消息:“你今晚按时吃饭了么?”
过了半晌,刘丹扬那边都并没有任何回复。
梁箬楠又耐着性子发了一条:“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应该可以看到市中心的烟火。”
一整场热闹的烟火放完,梁箬楠一直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和妈妈的对话,每隔几秒就低头查看一次手机。然而她的手机始终安安静静,屏幕始终也没有亮起来过。
直到第二天早上,刘丹扬也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等到过完年回到公寓的时候,刘丹扬并没有盘问她任何事,甚至在她主动提及苏若成的时候,刘丹扬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就像是给他自己建立了一层自我保护的屏障,把她隔绝在外。
梁箬楠越来越看不懂刘丹扬究竟在想什么,但她也不再试图去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刘丹扬时常都看上去很疲惫,偶尔他会在晚上突然走进梁箬楠的房间,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或是索性将她抱在怀里。
梁箬楠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当时她猜不透母亲那起起伏伏的情绪,只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要应对母亲的冷脸、甚至是打骂,因此每日都过得忐忑不安。
刘丹扬那沉默轻盈的拥抱,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温存的意思,更多的却是让她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件用来安抚情绪的工具。似乎自己对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并没有知情权,只能充当他脆弱时的一根浮木。
她这个人永远都配不上别人的信任和呵护……是这样么?
一开始梁箬楠还会任由刘丹扬来去自如,后来沉默相对的时间多了,她心里逐渐生出几分怨恨来。像是报复一般,有一次梁箬楠索性挣开了刘丹扬,冷漠地对他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忙,你能不能先出去?”
梁箬楠对刘丹扬越来越频繁的沉默感到愤怒,对他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突然亲近也感到气恼——到后来,她恨不能用尽一切办法刺伤他,来看看他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还有常人的感受。
少女时期的梁箬楠,对母亲的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心思,终于在她的恋人面前发泄了出来。
冷漠的话说出口之后,梁箬楠当即有些懊悔,却也只能强自镇定,僵硬地等待他的回应。而刘丹扬只是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便果真独自回到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梁箬楠又郁闷又委屈,只觉得双眼一阵阵地发酸。
从前,刘丹扬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猫,需要梁箬楠用食物和水再三引诱,他才会小心翼翼地从窝里钻出来。
梁箬楠原以为,在两人恋爱之后,这样的情况会调转,自己也可以做一回被照顾的角色。殊不知刘丹扬这个人能量值太低,非但给不了梁箬楠一直渴望的呵护和照顾,甚至还会吸走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能量。
长此以往,梁箬楠没有办法一直保持着蓬勃的母性,便只能是身心俱疲。
她回自己的出租屋居住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懒得再向刘丹扬交代自己的行程。之前刘丹扬还会用社交媒体联系她,但近来也不再主动追问她的下落了。这天,面对着沉寂了大半天的手机,梁箬楠心情愈发烦躁,熬到了半夜,她终于翻开通讯录,想找个树洞倾诉苦闷。
她翻到苏若成的号码,不假思索地拨了过去。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照理说应该是苏若成临睡前了。按照自己了解到的作息时间,苏若成睡前通常会带本书到床上看——所以,这个时间应该是他最方便说话的时候。
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占线。
梁箬楠不甘心,很快又打过去第二通和第三通电话——仍旧是占线,无人接听。
苏若成究竟在忙什么?
她陡然回想起,自己之前捕捉到的、苏若成脸上那罕见的生动,还有他似乎藏着不愿与她分享的秘密……方才那占线的忙音,“嘟嘟嘟”地在耳边反复回响,像是在她心里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觉得自己正在从高空中急速下坠,而整个世界空空荡荡,漫长的坠落中甚至没有一双能托住她的手。
她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填满了。
甚至和刘丹扬赌气冷战的这段时间,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
辗转反侧躺到了凌晨三点多,她终于收到了一条来自苏若成的回复:“什么事?”
梁箬楠想也没想,便一个电话给他打了过去。在听到苏若成声音的那一瞬间,梁箬楠那些彷徨无依的情绪,才仿佛终于有了着落。
“苏若成,你到哪里去了?你和谁聊了这么久?”梁箬楠几乎带上了哭腔,“我好害怕……没有人理我了……”
“楠楠你别急,慢慢说。”苏若成苦笑,“我刚才和一个朋友不知不觉聊久了,没注意到是你打来的电话,对不起。”
“那你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不会的,你放心。”
……
还好,苏若成还在。
还好她可以缠着苏若成陪她说话。
还好她可以证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人在意自己——起码还有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人,无论何时都会对她有回应,永远也不会逃避她情感上的索取。
当晚,她在电话里絮絮地讲述了自己这些天以来的心事,将母亲的质疑和刘丹扬隐瞒信托基金的事,都巨细靡遗地讲述了一遍。她的彷徨和脆弱,她的敏感和哀愁,她在刘丹扬面前倔强得说不出口的那些心事,此时她都向苏若成和盘托出。
苏若成一直很有耐心地听她诉苦,等到她停下来问他意见的时候,便语声温和地开解她,一如那个小时候在房间里给她讲故事的小男孩。
等到这通长长的电话结束,窗外已经有熹微的晨光洒进了屋里。
梁箬楠终于卸下了多日以来背在心上的包袱,虽然身体越发的疲累,但心里却感到舒畅了不少。
梁箬楠和刘丹扬这越来越僵冷的拉锯战,一转眼已经持续了大半年。
虽然苏若成建议她找刘丹扬认真谈谈,但她始终找不到对话的机会——每当她试图说点什么,刘丹扬眼里那种颓废和疲倦,就让她把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头。
前一年的冬天,他们在闻家那些恶人的围追堵截之下,过得手忙脚乱。原本梁箬楠对这一年的冬天有很多计划,但是预想中的浪漫场景,一件都没来得及发生。甚至是他和她的生日,都这样草草过去了。
满怀期待的斑斓愿景,在沉默中无声凋零,就如同那双被搁置在抽屉里的爱尔兰手套。
他们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吵过一次架,都不知道关系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梁箬楠打包行李从刘丹扬的的那间公寓搬走,已经是新一年盛夏的事情了。
她全程都并不知道,刘丹扬到底在经历些什么。她只是一次次地接到刘丹扬突然发来的通知:最近几天有事不回家,接下来两周不在本地……她已经习惯了等不到他的解释,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如此反复无数次之后,梁箬楠索性对他甩下一句话:“那我以后都搬回自己家住吧,反正住你那里也不方便。”
刘丹扬没有再回复。
而她去收拾行李离开的那天,刘丹扬甚至都不在家。
在收拾的过程中,她无可抑制地一边收一边哭。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彻底被他排除在生活之外了。她这场满心欢喜的初恋,还没等来预想中的甜蜜,却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磋磨。一时之间,梁箬楠只觉得这一年多的经历都像极了一场梦。
她是真的和这个人恋爱过么?
这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的交集,他们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刻,都是真实的么?
在搬回家之后,梁箬楠便与刘丹扬断了联系。在母亲旁敲侧击地问起有关“男朋友”的话题时,她也只是闪烁其词地逃避着有效的对话。
书上说,答非所问,其实已经是答了。
看到她这样的逃避反应,母亲自然明白了她的感情状况。
梁箬楠不知道自己这样离开,算不算是已经和他分手了。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她工作时都难以集中精神,一闲下来就拿手机刷来刷去,下意识地在期待着能刷出什么未读消息——然而等来等去,都只是一场空。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和无人搭理的静默,几乎要逼疯她。
终于她又去找她的避风港苏若成:“这周末可不可以陪我出去逛逛街?”
苏若成很快就回复了她:“周日下午行么?我周六要去一个朋友的生日会,可能会弄得比较晚。”
是啊,苏若成也不是她的私有物,也不是在她低落的时候就能随叫随到的。
这个世界又有谁是可以永远属于她的呢?
这周末,满心落寞的梁箬楠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酒。之前和刘丹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曾在节日的夜晚一起吃饭喝酒,刘丹扬给她做了一桌菜,两人都很开心,最后在微醺的状态下相拥而眠。
快乐得恍如梦境的时光总是异常短暂。
周六这天梁箬楠把自己关在家里,从傍晚时分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喝酒,夜幕降临时便已是微醺状态。她环顾着自己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看着刘丹扬曾经睡过的沙发,看着那扇有一点点变形的门,又打开手机翻了翻自己近期和苏若成的聊天记录,越发觉得心乱如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的关心她,没有人懂得照顾她,没有人永远属于她……
梁箬楠越想越伤心,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下去。
酒入愁肠,泪如雨下。
只有受尽宠爱的公主才能落泪成珠,她就只是个被人抛弃无视的灰姑娘而已。爸爸早就不要她了,妈妈一直都拿她发泄情绪,爷爷奶奶觉得她是拖油瓶,她的男朋友把她排挤在生活之外,她的青梅竹马晚上在和别人打电话……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她,她什么都不是。
梁箬楠喝到后来,越来越伤心难过,不禁自己在家嚎啕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间,她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
在酒精的麻醉下,梁箬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感到十分不真实。第二天醒来后,她努力地回想,脑海里才逐渐浮现出一个个零碎的片段。
她当时把电话打给了谁?她说了什么?
那时候好像已经是深夜了,她不停地给对方打电话,对着电话哭着喊着求对方来陪她。
“我真的好辛苦,和另一个世界的人谈恋爱真的好辛苦……求求你来陪陪我,陪我一下下就好……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然后,对方来了么?
梁箬楠回想起了敲门的声音,还有自己跌跌撞撞去开门的场景——嗯,他接了电话就赶过来了。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靠在对方怀里哭,她抓着对方的衣角,哽咽着说了好多话,诉尽心中压抑多时的委屈。
“为什么你所有事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坏?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晚上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多个,一直都占线……你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不是拖油瓶,我不是赔钱货……”
“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啊?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
残存的记忆里,一个个模糊的片段逐渐拼凑出来。她只记得,哭诉到最后,她用力攀着对方的脖颈,忽略对方的劝慰,无视对方的推拒,就这样狠狠地吻了下去。
对方当时好像在跟她说:“你不要这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然后她一面流着泪,一面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我不管!我就要你!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此后便任由她抱着他撒泼耍赖,不再挣扎。
至于这场对话是怎么结束的,自己又是怎么睡到床上的,梁箬楠已经记不清了。
宿醉之后的头疼,令梁箬楠对这段经历记忆模糊,一切都像极了她酒后发的一场疯,做的一场梦。洗漱之后,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她才逐渐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她终于看清楚了记忆里的那张脸。
——是苏若成。
那个被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召唤过来的人,那个大半夜义无反顾出现在她家门口的人,那个任由她抱着撒泼耍赖、甚至被她狠狠亲吻的人……是永远都在包容她和照顾她的苏若成。
梁箬楠盯着前一晚的通话记录,逐渐意识到,自己记忆里的这些片段都是真实的。
把记忆拼凑完整之后,她才敢尝试着再次拨打苏若成的电话。
无人应答。
再打一次,电话是通的,却依旧无人应答。
在她落寞伤心无助的时候,她唯一能够肆无忌惮展示出软肋的对象,仍然只有苏若成。早在她的心思开始越来越复杂别扭的时候,真正彻底把她压垮的关键,其实也是苏若成——那天晚上,苏若成竟然会为了和别人打电话,而忽略了她的来电。
她从前并没有意识到,苏若成在她心目中占据的位置,远比她之前以为的还要重要得多。
苏若成就像是她的守护神、她的避风港,即使和家人淡漠疏离,即使和恋人横眉冷对,她最舍不得失去、最不愿意让人抢走的,其实就只有一个苏若成而已。
可是,她昨晚到底对苏若成做了什么?
她是不是亲手搞砸了一切,是不是彻底把苏若成从她的生活里逼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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