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颜双·鹊桥仙(三)

  近段时间以来,唯一的重大喜事,应该就是席锐夫的婚礼了。

  席锐夫和他的初恋蔡小姐,从高中就开始纠纠缠缠。以前席锐夫就曾经跟颜双说过:在他按部就班的人生里,这段恋爱是他做过唯一的一件“失控”的事,却也是最让他快乐的一件事。为了维护这段恋情,席锐夫不惜顶撞长辈,不惜做出了许多非常不像他自己的事情。

  他在恋爱过程中遇到了无数阻力,此时终于修成正果,是真的很令人羡慕。颜双有时也会拿席锐夫当做样板来拷问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具备像他那样的魄力和勇气。

  这场婚礼,席锐夫原本是要邀请从小一起长大的颜双和刘丹扬都担任特别角色的,但席家的长辈极力反对他邀请刘丹扬当伴郎,甚至不允许他单独给刘丹扬发请柬,被各项事务拖得焦头烂额的席锐夫也只好身不由己地妥协了。

  最后,还是颜双替他曲线救国,将刘丹扬作为自己的男伴带进了婚礼现场。

  然而婚礼现场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席锐夫的继母胡阿姨,竟然以“闻森澧也会到场”为由,直接派人把刘丹扬请出了会场。颜双在据理力争之后,也只能看着刘丹扬顾全大局地自觉离开了婚礼现场——那一刻,颜双只感到一种由衷的无力。

  她原地伫立了片刻之后,就走到一个角落里去喝起了闷酒。

  一个装着刺身的盘子忽然伸到了她面前。

  颜双抬头一看,发现是余哲一面咀嚼着什么,一面朝她笑着:“这场婚礼成本真高啊……自助零食里居然有海胆和三文鱼。”

  颜双不禁莞尔。她从余哲递过来的盘子里夹起了一片三文鱼刺身,沾上芥末和酱油送进嘴里,然后指了指不远的前方:“那边还有鹅肝和冰淇淋,你要不要去取一份?”

  “现在就开始提供自助餐了,那等会儿正餐吃什么?”余哲好奇道。

  “正餐还早着呢。”颜双说道,“等新郎新娘到场后,还会有一大堆繁文缛节——席家应该是怕怠慢了客人,所以在等待的时候提前把我们喂饱。”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帮你取。”余哲笑道。

  颜双认真环顾了一圈,最终去取了两份蒸饺和烧麦,和余哲一起坐在一张角落的小桌边吃了起来。

  余哲一边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一边笑着开启话题:“你知不知道,小时候去吃自助餐的时候,我最爱吃的是什么?”

  “是什么?”

  “那时候我妈每次都会嘱咐我和余雅希,自助餐一定要拣贵的吃。但是我和余雅希最爱吃的是金银馒头——而且一定要蘸很多炼奶。”余哲笑道,“我喜欢吃金馒头,她喜欢吃银馒头,所以我们俩刚好可以各拿各的,分完一整盘。”

  颜双忍不住扑哧一笑:“我也挺喜欢蘸炼奶的。”

  看着余哲殷勤地分着两个盘子里的食物,颜双意识到他这是在想方设法安抚自己的情绪,心中不禁微微动容:“谢谢你。”

  “谢我什么?”余哲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颜双莞尔不语,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随着会场内灯光暗下来,四散交谈的宾客们缓缓进场,颜双也要去家属席入座了。她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回头一看,发现余哲还在原地盘旋着找不到座位。她起身去问才知道,原来带余哲入场的余雅希,此时已经不见人影了——而写着座次的邀请函还在余雅希手上。

  “那不如……你过来坐我旁边吧。”颜双索性向余哲发出了邀请。

  入座时,颜双瞥见家属席上那几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心里一烦,于是刻意侧过头和余哲继续交谈,从而避免和同桌的闻森澧、胡筱敏,甚至是胡阿姨,产生任何形式的交流。

  

  这场婚礼流程复杂,中间还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趁着主人换装、宾客仍在用餐的工夫,颜双便和余哲一起提前离开了现场。

  他们在酒店附近的一间咖啡屋里,见到了独自低头打游戏的刘丹扬。

  “咦,这是余雅希的手机么?”余哲一眼认出了刘丹扬手中的手机壳。

  刘丹扬一边打游戏,一边点了点头。

  颜双一面拉开椅子在刘丹扬对面坐下,一面注意到摆在刘丹扬面前的一排塑料饭盒——饭盒里摆放着一些寿司、面点、水果和甜品,每一样都十分眼熟。

  “这些难道是……”

  “诶!哥,双双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颜双正思忖着,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头一看,只见余雅希提着两个袋子,从咖啡屋外面走了进来。她手里的袋子看上去并不陌生,上面印的正是那间举行婚礼的酒店的logo。

  “我刚才又回去拿了几个热菜。”余雅希一面说着,一面从袋子里拿出了几个新的饭盒,对刘丹扬说道,“快趁热吃点。”

  “你这是……回酒店打包的?”余哲不敢置信地看着余雅希。

  “是啊!他们酒店的服务是真的很好!我就只是随便问了下,服务生就给我打包了一大堆。”余雅希笑道。

  “……”

  颜双第一次看见,去参加婚礼,还能打包一桌酒席出来的。

  她不禁再次对余雅希燃起了敬佩之情。

  

  此时,刘丹扬正好打完了手上那局游戏,便把手机递给了余雅希,轻轻一笑:“我太菜了,还是没超过你的最高分。”

  放下手机后,刘丹扬便拿起了面前的一次性筷子,和余雅希一起吃了起来。眼下他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间小小的咖啡屋里吃外食,是一个很诡异的操作——想来这多半是余雅希和店主沟通后取得的许可。

  颜双知道,刘丹扬和自己有所不同,他并不是一个需要靠食物来治愈心情的人。现在他这样配合地和余雅希一起吃东西,当中起码有一半是单纯为了回应余雅希的好意。

  这世上有那种“自己的面子大于一切”的人。对这样的人来说,当亲朋好友一片热忱地带他去做某件事,他会因为觉得“丢脸”而漠然拒绝,甚至对亲朋好友恶语相向。而刘丹扬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出于他自己的风度和修养,他断然不会折返已经离开的婚礼现场去打包食物,也不会在某家店厚着脸皮吃外食——但因为他感觉到余雅希做这一切时的善意,所以他非但没有拒绝,反倒积极配合,以此不让余雅希的好心落空。

  说起来,刘丹扬从小到大,遇到的这样赤诚一片的善待,是真的寥寥无几。即使是他的亲生父母,尽管的确有尽心为他筹谋利益,但一直以来在生活上的关怀都十分乏善可陈。

  这样一想,颜双愈发觉得心酸。

  眼看着还有足足一年半的时间才到那份文件的生效日,颜双如鲠在喉,更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查到的事告诉眼前的这位当事人。她不知道,这种未经当事人许可的“好意”,对于当事人而言,到底算是馈赠,还是负担。

  不久后,刘丹扬给出了他的答案。

  

  颜双再次和席锐夫、刘丹扬坐下来聊天,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直到此时,颜双和席锐夫终于想方设法避开父母的耳目,从百忙之中抽空落妥了那份文件里的一切细节。经过商议之后,他们这回一致决定不再隐瞒刘丹扬任何事。

  “信托基金……”刘丹扬一面翻着手中的文件,一面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爸当年把琉盛集团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转换成了真金白银。”席锐夫解释道,“这些财产,从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开始,就会全部过到你名下。”

  刘丹扬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二十五岁?”

  席锐夫说道:“我猜,是因为追诉期的原因。毕竟在名义上,现在琉盛的资产都应该归皓文集团所有了。你爸应该是保险起见,才选了个比较远的日子。在债务追诉期内,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只要闻家的人查不到财产的去向,他们就没办法以合适的方式起诉追讨这笔债务。一旦过了追诉期,那笔财产就彻底安全了。”

  “其实现在,那笔财产已经基本安全了。之前闻森澧心急火燎地逼你签字,只是为了尽最后的努力。”颜双轻轻一笑,“但这段时间,我和锐夫哥哥已经去做过公证备案了。根据信托基金的条款,现在即使他们逼你签任何文件,那都是无效的。”

  “不止是这样。”席锐夫看了颜双一眼,示意她继续解释。

  颜双便向刘丹扬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有一段时间,你爸和我爸一直在讨论说要合作创立一个珠宝品牌?”

  刘丹扬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查过当年的文件,上面只说你爸为了开发原材料供应链,入股了东南亚矿产项目。但是后来因为琉盛出现财务危机,那个项目就不了了之了。”颜双缓缓说道,“这一次,我和锐夫哥哥从你妈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然后我们查到,原来当年你爸就已经买下了缅甸的几个矿区——而且还都是向皓文借的钱。”

  “我爸真的借了闻家的钱?”刘丹扬一怔。

  “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是借。”颜双笑道,“那些钱,原本就是闻家使手段拿到的不义之财,这只能算是物归原主而已。”

  刘丹扬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的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那几个矿区,后来都被开采出了稀有矿石。”席锐夫说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平均每个矿区的价值应该就有……差不多三百亿。”

  “……什么?”刘丹扬听到这个数字,差点没被自己刚喝的那口水呛死。

  

  “我们觉得,应该是当年闻家设局的时候,你爸很早就察觉出了问题,但当时琉盛已经被套牢了。为了不卷入更多的法律纠纷,你爸选择壮士断腕,悄悄地掏空了琉盛,把财产慢慢转移出去。”颜双解释道,“就连他和你妈突然离婚,也是计划当中的一环。”

  “这些转移出去的财产,他们找新加坡的一间律所经手,成立了信托基金,而你是唯一的继承人。”席锐夫笑道,“所以,从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开始,你就会变成我们当中最富有的人了。”

  “所以……是假的?”

  刘丹扬看上去有些怔怔的。他那双幽黑的眼眸里,光线忽明忽暗,整个人像是仍然处在震惊之中没缓过来,又像是正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什么假的?”席锐夫莞尔,“白纸黑字,当然是真的了。”

  “我是说……”刘丹扬缓缓抬起头,望向坐在他对面的颜双和席锐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离婚都是假的?只要等到我二十五岁那一天,我爸妈就可以回来了?”

  没想到,刘丹扬在听到这件事之后,竟然丝毫没有为“亿万富翁”的前途而感到兴奋,反倒是重新开始盼望着那对伤害了他千百次的、不称职的父母,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他身边——这个反应发生在他的身上,其实丝毫不令人意外,只是让人感到有些心疼而已。

  面对刘丹扬双眸中闪烁着的真诚又脆弱的火光,颜双和席锐夫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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