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梁箬楠·诉衷情(一)

  梁箬楠总算知道,在自己以前生病住院的时候,劳心劳力的苏若成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在起初几天里,刘丹扬高烧不退,病得很是凶险。住院第一天晚上,他还神志不清地拉着梁箬楠的手不让她走。梁箬楠看着眼前的状况,一时放心不下,便索性租了个折叠床,以家属的身份在病房里留宿了整整一夜。

  幸好,自从梁箬楠开始工作之后,为了方便通勤和加班,母亲就给她在电视台附近租了个小公寓。如此一来,她行程自由,即使偶尔彻夜不归,家人也不会立即察觉。

  第二天一早,刘丹扬倒是睡得无知无觉,她却得腰酸背痛地开车回电视台加班,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收工。

  由于她周末两天都加了班,所以她周一得以调休一天,继续在医院里陪床。

  在刘丹扬病势最凶险的那两天里,亏得梁箬楠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称职地盯着输液的药水瓶,还和医生护士保持密切交流,刘丹扬的病情才得以逐渐稳定下来。看着他的体温一点点恢复到较为正常的数值,梁箬楠心中涌现出一阵欣慰。

  这一刻,她着实体会到了病人家属的卑微。

  梁箬楠在忙前忙后的同时,也不由得扪心自问:自己难道是前世欠了这个人的?

  

  令人气愤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病人,居然比小时候的梁箬楠还让人不省心。

  他躺了两天刚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仍然很虚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坐起来喝了点水,之后便开口向梁箬楠提出请求:“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用用?”

  梁箬楠没想太多,随手拿出手机递给他,就拿着保温杯出去接热水了。

  等她拿着保温杯回到病房里,才发现刘丹扬的床位一片狼藉:输液的吊针被拔下来扔到了一边,床单被褥显然是被匆忙掀开、以至于有一部分已经落在了地上——而刘丹扬本人,连同梁箬楠的手机,都不见踪影了。

  梁箬楠问了旁边病床的人,才知道刘丹扬刚才打完电话之后,就拔掉针管跑出去了。

  她顺着别人指的路,一直追到电梯边,发现电梯口排着乌央乌央的长队,几乎整条通道都要堵上了。她想了想,便左拐打开楼梯间的门。

  一走进楼梯间,她便赫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而人群中央那个躺倒在地上的,正是刚才突然消失不见的刘丹扬。

  “这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家属呢?”临时上前照料刘丹扬的医生环顾四周,高声问道。

  “我我我!家属在这里!”梁箬楠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你知不知道,他刚才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还好旁边有人拦着,不然指不定摔成什么样!瞧他这样,应该是脑震荡了,你带他去做个扫描吧。”那医生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了梁箬楠一眼,目光里透着责怪:“家属不能擅离职守啊!你先生现在身体很虚弱,脑子也不清楚,你要时时刻刻看好他,你知道么?”

  “……好的,我知道了。”

  梁箬楠无缘无故挨了医生一顿训斥,还莫名其妙被安了个丈夫,真的是亏大了。

  她怨念地瞪了刘丹扬一眼,只见他此刻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血色,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怒火该往何处发泄。

  

  经此一摔,刘丹扬不仅得了脑震荡,右臂还打上了石膏。

  眼看着他的身体状况好不容易才变好了一些,结果就这么被他轻易作践得比之前还要糟糕——梁箬楠气得不行,一直守在他的床头,准备等他苏醒之后狠狠骂他一顿。

  旁边病床的老阿姨看得十分感动:“小姑娘,你对你老公真好啊!”

  梁箬楠向来都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对话,于是也不解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结果老阿姨居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跟你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比较脆弱,你可千万别跟他吵架,说话多顺着他一点。像你老公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啊,最喜欢在爱人面前逞强了!你这时候可别刺激他……”

  面对这个喋喋不休的热情老阿姨,梁箬楠都不知从何处插嘴,只能保持着无奈的表情,一直向她点头表示尊重。

  梁箬楠在点头的同时,目光时不时便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戳到病床上那个人的脸上。

  都怪这个不安分的闯祸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刘丹扬短暂地醒了几次。

  梁箬楠瞅准机会,一看他睁开眼就蓄力想要骂他几句,结果刚酝酿好情绪,又看到他的眼睛再度合上了……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梁箬楠的情绪都被他磨掉了。直到后来,旁边病床的老阿姨被家人搀扶着出去散步,梁箬楠才敢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自言自语般地对刘丹扬说话。

  “诶,你不会摔傻了吧?你家里人以后会不会来找我要赔偿啊?我要是知道你会跑出去把自己摔伤,我当时才不会走开呢!不对,我一开始就根本不该把手机借给你,手机都差点让你摔坏了!还是不对,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梁箬楠对着刘丹扬碎碎念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你再不醒来跟我说几句话,我现在就离开医院了!我不会帮你付医药费了,明天也不会来看你了!”

  面对梁箬楠这纸老虎般的威胁,病床上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梁箬楠自暴自弃般地长叹一口气。她伸出手来,抓住刘丹扬冰凉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我拜托你……别再睡了好不好?我害怕。”

  过了一会儿,被她握住的那只冰凉的手,仿佛终于受到了某种感召——修长的手指慢慢弯曲,轻轻地反握住了梁箬楠的手。

  沮丧的梁箬楠蓦然间心中一震。

  只见刘丹扬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刚才梦到你好凶地瞪着我,吓死我了。”

  ……你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梁箬楠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老阿姨向她叮嘱的话,再看看他苍白孱弱的面容,忽然涌现出了一阵心软,也就没再忍心狠狠瞪他了。

  

  这样折腾了一回之后,刘丹扬总算是老实了。

  起初梁箬楠一直不放心,生怕刘丹扬趁她不在又乱来,还专程找医生研究过“在输液的葡萄糖里加镇静剂”的可行性——后来她发现是她多虑了。摔了这么一次之后,刘丹扬站都站不稳,走路时时需要搀扶。在右臂打上石膏后,他更是连喝水吃药都需要旁人帮助。

  由于脑震荡导致的头晕,接下来这几天,刘丹扬都以卧床静养为主,安静睡觉的时间占了一大半,倒也让人省心了些。

  起码他总算没有精力再闯祸了。

  梁箬楠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操心的老母亲。她每天白天准时去拍摄现场上班,傍晚下了班就赶来医院探病,常常留到深夜时分再开车回自己的出租屋休息。

  即使是在清醒状态下,刘丹扬也常常紧绷着一张脸,一副十分不开心的模样。他从来不主动跟梁箬楠说他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梁箬楠看他可怜,便也不好意思主动向他提问。

  这几天下来,刘丹扬对梁箬楠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你”、“对不起”和“你快去休息吧”。梁箬楠能感觉到,他的态度越是彬彬有礼,就说明他的心情越糟糕。

  当初在爱尔兰遇到的那个思维跳脱、笑容温暖的美少年,梁箬楠还历历在目呢。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个少年唤回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医院里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梁箬楠那天下班去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平日人群熙攘的走廊上,安静得有些反常。她走到刘丹扬所在的病房时,发现另外几张病床的病人此时都不在房里,只有刘丹扬还躺在原处。

  病房里站着七八个高大威猛的男子。为首的一个穿着较为正经的西装,他身后的人则穿得五颜六色,看上去俨然是社会新闻里出现的那种帮会喽啰。

  “闻少说了,你只要签了这份文件,我们就再也不来烦你了。”

  为首的西装男手握一个文件夹,朝坐在病床上的刘丹扬说道。

  “你让闻森澧自己来跟我说。”刘丹扬说话时仍有些有气无力,但声音无疑是带着怒意的。

  “闻少最近在忙新项目,今天没空。”西装男冷笑道,“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亲自来了吧?只是签个字而已,大家都是文明人,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右手根本动不了。”刘丹扬冷笑道,“如果闻森澧愿意等的话,那就等我养好伤再说吧。”

  刚说到这里,刘丹扬便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一直咳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梁箬楠知道刘丹扬身体尚未痊愈,跟这些人僵持起来,搞不好病情又要恶化。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便转身跑了出去,直奔医院前台去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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